专家观点
祁嘉华：城市古遗址面临的保护难题
古遗址是城市文化的基因库，如何规划发展城市，需从中汲取智慧
作者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教授、建筑文化研究所所长
城市中的古遗址多集中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形成了都市中有遗址、现代中有古代的特殊环境，也给城市规划建设带来了难题。
首先是传统与现代的关系难以处理。
古遗址是历史的遗存，城市是现代生活的产物，现代文明与古代遗存形成反差的同时，也对古代遗存形成了巨大挑战。
在一些人看来，面对光彩照人的现代文明，古代遗存既不漂亮，也不时尚，很难与现代化都市并驾齐驱。但作为一座古城，古迹是不可铲除的，失去了它们，古城也就名存实亡了。如何在追赶现代化的同时保留住古城的风貌，一直是历史性城市大费脑筋的事情。
其次是实用与品质关系难以处理。
在经济的刺激下，历史性城市的人口像滚雪球一样从少到多，而解决人口问题的每一个步骤，都少不了建筑。在一些人看来，城区内的古遗址不仅不能紧跟时代，为人们解决吃、住、行的问题，反而在高楼林立中相形见绌，越来越矮小，缺乏色彩。由于“辈分”特殊，古遗址还要固守昔日风貌，保持住“贵族”的品质。于是，城市要发展，必须大刀阔斧地重新设计空间，跟上现代的步伐，面对越来越光鲜的城市面貌，古遗址时刻都面临着品质被改变的危险。
新世纪前后，历史性城市在这方面频频出手，做了不少令世人刮目相看的大手笔的改造：杭州、洛阳、开封、大同等城市的仿古化改造，西安古城墙的全线贯通，与此配套的还有对市区建筑高度和色彩的控制，基本形成了城区内的传统风格。与此同时，遗址周边的建设性改造也一浪高过一浪。
经过这样的建设，古遗址大多成为了旅游资源，给今人带来了实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一直困扰历史城市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因为，在这些古遗址被开发利用的同时，大批拆迁户需要新家，进城务工人员需要新家，大批慕名而来的外地移民需要新家，而这么多的“新家”，使得城市空间只能向高大化发展。于是，传统与现代、实用与品质的矛盾反而越发显眼了。
不知道历史性城市每年为规划建设要召开多少次论证会，要派出多少人到国外去寻找“他山之石”，要花费多少钱财购买各类专家的“点子”……在我看来，在环顾国内外的时候，也千万不要忽略了祖先的意见——作为后人，深刻地了解古遗址的精神实质才是我们进行古城规划和建设的思想基础。
每一处历史遗迹都是中华文明的构成部分。以这样的立场面对城市中的古遗址，作为后人的我们应该是谦卑的、尊重的。这样才可能发现古遗址在漫长历史中得以留存的合理性，体会祖先在营造和管理中的各种智慧。
比如说，与工具理性比较，古人更加朴实，喜欢山水花草、日光月影来陪伴自己，而不太喜欢奢侈靡费的张扬与做作。于是，历史性城市在规划建设中也应当以古人的经验为本，将山水自然作为城市建设的核心价值，朴实无华地体现在城市建设的各个环节之中。这样的城市是纯朴而美好的，可谓“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既生机勃勃，又充满灵性。
再比如说，与现代社会的匆忙比较，古人是持重的，不太喜欢那种人声鼎沸的热闹和动荡，而是通过古朴甚至是深沉的格调来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于是，历史性城市在规划建设中也应该与此相配，在积淀内涵上下功夫，把闹中取静作为城市规划建设的最高技巧。这样的城市是沉静的，却可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不同的历史经历在古遗址上打上了不同的烙印，形成了不同的素养，先秦古遗址的凝重，汉唐古遗址的多元，明清古遗址的严谨，各有千秋，特色鲜明，形成一种纯朴大气之美，也和现代人经过“杂取种种”后形成的审美混乱形成对比。这样的古遗址，经历过不同时代的锻造，凝聚着不同的记忆，形成了不同的表现效果。于是，“人工渐去，天巧自成”。
现代人以爱美为时尚，不管什么都喜欢包装，经过包装后的东西确实夺人眼目。因而，现代人对古遗址也如法炮制。其实，美是具有个性的，鲜明的个性才能引人注目。古遗址经过千年磨砺所形成的历史印痕，就是一种不可复制的个性，是任何人通过任何手段都无法仿制出来的。我们更加需要尊重这种由年代与历史积聚起来的无言之美，并对之加以悉心的保护。
古遗址是历史性城市的文化基因库，城市如何规划，如何发展，都需要从这里汲取经验，发掘智慧。这样，历史性城市不仅可以看得见蓝天和碧水，还可以延续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唤起民族的乡愁。LW
刊于《瞭望》2016年第13期
瞭望 OutlookWeekly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