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案例

日本长崎军舰岛:染血的世界遗产

摘要:   更多世界遗产资讯,请关注微博@爱世界遗产  本文已经获得作者阿泼授权转载,内容有删改。  原文发表于《联合报》:  关于「军舰岛」(上):染血的世界遗产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4/2650175  关于「军舰岛」(下):真实与虚构,宋仲基演出谁的记忆?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

作者阿泼转载,内容有删改。

  原文发表于《联合报》:

  关于「军舰岛」(上):染血的世界遗产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4/2650175

  关于「军舰岛」(下):真实与虚构,宋仲基演出谁的记忆?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4/2650256

端岛,经填海造陆长成军舰模样,故称军舰岛

  2017年韩国电影《军舰岛》上映当日,日本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在记者会中受到询问,记者要求他对军舰岛电影、军舰岛申遗甚至慰安妇问题表达意见。菅义伟说:就跟导演说的一样,这部电影是导演他的创作,而非反映史实的纪录片。既是如此,是否会针对电影抗议?我在屏幕前,听见台下记者微弱的发问声中,提到在纽约时代广场放送的军舰岛短片,控诉这个日本世界文化遗产,是让一百多个强制劳动的朝鲜人死在这里的地狱岛,而后询问政府会怎么做?“作为政府,不应该针对电影内容逐一评论。”菅义伟在几个问题后,给了这个响应:“包含征用工在内的日韩财产与请求权问题,已根据日韩请求协议得到最终的解决。”他显然不愿再继续跟这些话题纠缠。隔日,韩国外交部发言人也在记者会中响应:“过去许多韩国人在违背本意的情况下、在过酷的条件下,在军舰岛遭强制劳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接着说:我们也都知道,这电影就像导演自己说的那样,是受到史实启发而制作的。

  这段逼使菅义伟花上4分钟时间响应的问答,甚至让韩国官方隔空对话的关键,并不真正是《军舰岛》这部电影,而是战后的历史究责。

  端岛(军舰岛),是距离长崎17公里外的小岛,因具有丰富的煤矿资源,19世纪被三菱重工买下,为了大量开采,招募来许多人力,甚至填海造路将这岛扩充三倍,方长成军舰的模样。然而对许多中国人和朝鲜人来说,这座岛的名字是监狱岛,也是地狱岛,只要搭船踏上这里,几乎就是有去无回的命运。这些人都是日本的征用工。从日本的角度看来,这是一段不过半年就终止的国民征用,战后的韩国则给了这个征用制度一个名称:强制连行,他们坚称这些劳动者都是遭到强制劳动,而强制劳动(强制连行)是日韩之间的历史症结之一。

  1945年12月8日的《京城日报》的一则漫画中,首次提到强制征用。学者朴庆植1965年出版《朝鲜人强制连行的纪录》,对强制连行做出定义:在日本帝国主义之下,即使宣称受同样的苦,所受的苦却完全不同,这就是民族支配和被支配之间的关系。 

对许多中国人和朝鲜人来说,这座岛的名字是监狱岛,也是地狱岛,只要搭船踏上这里,几乎就是有去无回的命运。

  根据日本强制动员真相究明网络的数据显示,遭强制连行的朝鲜人中,负责军务的有36万人,劳务的有72万人,加起来超过100万人,而执行强制劳动的场所则超过1500个,军舰岛即为其中之一。另一份因终战七十年所做的研究报告中指出,在长崎(亦即军舰岛所在地)遭强制劳动的朝鲜人数目约有六万之多,而到军舰岛服苦役的约莫有8千人,能够统计出来的死者数目约有122人(不过大多数口述记录都指出,在军舰岛的朝鲜人有5百到8百左右,中国人约有2百)。 

  《军舰岛》便是针对这段历史而生的电影,根据导演导演柳升完的说法:是申遗纷争让他动了拍片的念头。他是基于史实创作。2015年,日本将包含军舰岛在内的23处明治时期建设的工业设施,打包成九州岛·山口近代化产业遗产群,强化明治时期的产业荣光,提出世界文化遗产申请。这举动彻底踩到韩国的历史神经。这23处遗址中,有7处涉及日治时期针对朝鲜人进行的强制连行纪录,对韩国人来说,是屈辱的历史,因此透过各种进行抗议:这是染血的世界文化遗产。

  但日本从不承认这件事。在1982年文部省教科书中就针对强制连行提出纠正:战时,移入内地的朝鲜人劳动者,根据时期而有不同型态。昭和14-17年,是自由募集,昭和17-19年,是官斡旋,形式上也是自由应募的。昭和19年后,采用国民征用令。因此,将这一切统括成强制连行,是不适当的表达。

  因此这场申遗,是日韩政府这几年来第一次大动作针对军舰岛进行历史斗争:面对韩国的抗议,日本只表示不应该将申遗这件事政治化,并强调时间段仅是1850到1910年明治时期,当时朝鲜尚未并合;韩国态度则十分强硬,当时韩国总统朴槿惠甚至直接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负责人会谈,传达反对之意:无视历史的世界遗产申请只会引发国家和国家之间不必要的分裂。

  坦承负面历史的世界文化遗产并非不存在,德国在为Zollverein矿区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时,就公开承认了对他国进行Arbeitszwang(强制劳动),而日本则不愿。在双方你来我往的放话和外交动作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日本代表部大使佐藤地发出一份英文声明:大量朝鲜和他国之人,于1940年代,在违背个人意愿下,因二战时期日本政府政策而被征用,并在部分遗址所在地,在过酷的条件下遭强迫劳动。日本政府已准备采取相关措施,好让外界理解。

  在韩国人听来,就是日本承认过去曾在违反朝鲜人意愿下,强制他们在过酷的条件下劳动,于是韩国方让步,同意日方的申遗。各大媒体难掩喜悦、大肆报导:朝鲜劳动者的强制连行,初次获得日本承认。韩国中央日报甚至打出这样的标题:违反朝鲜人意愿的强制劳动是事实!

  但7月,在德国波恩举行的世界遗产大会上,日本申遗成功,日本外相岸田文雄却坚称,在日语中,被强迫劳动(forced to work)与强制劳工(forced labor)的含义并不一样。日本政府发给媒体的日文初稿中,也没有强制劳动这样的字眼,取而代之的是“从事劳动”的词语代替。

  站在日本政府的角度,“朝鲜并合”是根据合法条约,所以征用朝鲜劳工等于动员本国国民,无法接受强制劳动这词。官房长官菅义伟也在记者会上重申:日本政府的立场从来没有改变,从1944年9月至1945年8月为止,基于《国民征用令》征用了朝鲜半岛人民。

  但这只是再次点燃历史纷争而已。申遗后,创作战并没有结束。同年秋天,韩国综艺节目《无限挑战》制作了军舰岛特辑,节目中主持人带着韩国学者徐敬德(即是制作时代广场短片之人)登上埋葬军舰岛劳工骸骨的高岛,在经过一整排经过整理、井然有序的日本墓地后,在荒烟蔓草里才找到朝鲜人合葬的公墓,无姓名,无死因;制作单位访问了两个曾在军舰岛上工作的长辈:87岁的崔常燮和95岁的金亨石讲述他们在军舰岛的悲惨遭遇。

  制作单位询问当时他们在岛上想吃什么,他们异口同声回答韩国的米,如果能用米煮一碗粥吃,就死而无憾了,因为太饿了。于是,主持人带着米饭肉汤再次登上军舰岛,听着导览谈着军舰岛工资有多高,甚至还有西餐厅,他内心浮现的都是长辈们的呻吟:他们没有拿到钱、在高温下穿着兜裆布、甚至没有东西吃。于是委屈愤恨,甚至落泪。我似乎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就在这节目播出后不久,我到长崎旅行,从车站开始,就能见到无所不在的传单和宣传,写着明治日本的工业革命遗产钢铁、造船和煤矿,军舰岛自是其中的重点,介绍里提到:从1887年开始运作的端岛,产了1570万吨的煤炭,是对日本近代化有很大的贡献。全盛时期人口数曾超过五千(创下世界最大人口密度纪录),直到石油取代了煤矿,产权拥有者三菱重工遂于1974年宣布停工、关闭这座岛。只有从斑驳的混泥土建筑和生锈的电视机,才得知旧时样貌。

  观光客搭乘快艇经过几个岛的航程中,听着导览的介绍尽是辉煌,像是一一唱名一样,点出三菱财团的所有物与明治时代的盛况。待登上军舰岛,导游细诉的是当年军舰岛的风光样貌。但没有任何一个字眼提到强制劳动,没朝鲜人,也没有中国人。走完整个行程,能感受到日本人现代化的骄傲,但似乎少了什么。旋即想起我对军舰岛最初始的印象,就是鬼影幢幢埋尸千人的地狱岛,但这套旅程太干净、太漂亮,和认知不同。比起自己做过的事,日本想留给别人美丽的印象。《无限挑战》的主持人说。如果一点认识都没有的人来到长崎,登上高岛、端岛,是不是就这样子回去呢?知道和不知道是0和100的差别。《军舰岛》这部电影或许就是基于这样的目的产生的。

  《军舰岛》在韩国上映两周就涌入了660万人次观看,声势惊人,却也再次掀起日韩两国的历史波纹。这部电影有些虚构情节,如讲述战争结束时,日方决定秘密爆破坑道,好将这段强制记录掩埋起来。事情揭露后,朝鲜征用工准备脱逃,而逃离的背景就是长崎原爆。除此之外,也有若干其他虚构情节,增加历史的复杂性与幅度。正因如此,即使向来支持民族电影的韩国观众,也批判史实错误。有些人虽表明未曾知道这段历史,却也坦言:哪些是事实,哪些是虚构,得回家自己查。

  真实与虚构的成分与界线,已是日韩观众的焦点。电影上映的这段时间,我刚巧在日本,不论在google上搜寻军舰岛、强制连行等攸关朝鲜强制劳动历史关键词,都会在这些关键字后头出现“谎言”或“真实”。这场历史叙事与认知的战争,从政治到文化,从创作到网络搜寻和声量......,显然是一场记忆与诠释的角力战。

电影中,日方决定秘密爆破坑道,好将这段强制记录掩埋起来,这件事被揭露后,朝鲜征用工就在朝鲜独立军带领下脱逃。

  无论何种记忆,论者大抵同意军舰岛碳坑里的生活并不舒适。《朝日新闻》记者武田肇在报导中提及《军舰岛》的虚构争议时,也顺带提及过往采访过的一位军舰岛的生存者。根据出身全罗北道的金炯硕先生的说法,朝鲜矿工们仅穿兜档布,什么衣服装备都没有就在地底1000米、35到45度高温下工作,一天轮班工作12小时,只有豆渣和红薯果腹,甚至经常挨饿。这部电影在这部分符合史实,伍田肇如此评论。

  韩国观众对电影评价更严苛,因为创作者所界定的虚构无法符合民族大义。他们不满创作者弱化了日本的恶行,塑造一个远比日本还可憎的韩国反派角色,甚至借着长崎原爆稀释掉日本的罪恶,于是怒斥:这是亲日电影。对于这一点,导演柳升完自认已经做足功课,且作品只是传达活着回家的渴望,而非政治议题:演出日本人的恶行很容易,但电影也会欠缺立体。

  强制连行与否,也是争议点。《军舰岛》一开始描述朝鲜人因为贪图高薪才会到端岛,却不见日本人的暴行,韩国观众也无法接受。然而,强制连行对日韩来说各有认定,但不论募集、官斡旋或国民征用,日本政府、民间企业、朝鲜总督府、道厅与地方村里都有涉及,无法切割成一完全独立的加害或受害者。在日韩学者做的研究中,指明这些劳务动员都有谎骗、诈欺、诱拐和暴力的成分,中介募集的大多是韩国人或团体。

  当然,民众上当或听从的原因,也是因为帝国殖民:殖民政府的拓植和土地政策,令许多农民越来越穷,不得不另求生路,高薪便成了利诱、哄骗的引子。出身釜山的92岁幸存者李仁宇(이인우,音译)就是例子,他说,他们住在六人一间的房子里,长达12小时工作,日本监督一直殴打我们。他还时常目击尸体从坑道里被送出来的情景。但他到底为什么会来呢?原因是收入较高,然而日本企业以强制储蓄为由,扣押工资,因此战争结束后,一毛钱都没拿到。

  尽管军舰岛的朝鲜征用工记忆和经历大同小异,拥有一致性,但日本居民却不以为然。军舰岛を世界遗产にする这个非营利组织理事长说,在第一线挖矿是很危险的事,必须要老将来做,不习惯的人会发生事故,几乎整个团队都会灭掉,所以很难想象会让朝鲜新手进去做。当然,工作环境危险且条件差,但不只有朝鲜人做,日本人也会做啊。《军舰岛入门》的出版者黑泽永纪花了十年时间访问岛民,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说,朝鲜人工资跟日本人一样粮食也同样不足,在日本人也只能吃一个红薯的时代,只有朝鲜人食粮粗糙这件事并非事实。

  这确实也是基本的经验认知差异。《无限挑战》的军舰岛特辑时,有些地方略感违和:当导览诉说军舰岛矿工的高工资时,是说1950年代的金额,但配搭上主持人的画外音却是:朝鲜征用工没有拿到钱。当导览指示众人戴安全帽,好防止落石掉落,主持人想到的则是征用工什么都没穿,当导览拿出西餐厅照片,主持人提示观众征用工都在挨饿。这是借着时间点不同产生的矛盾效果,让战前与战后的军舰岛在不同的位置上比对,却忽略从征用到生存条件都是在战争这个特殊状态下的产物。但制造诡计的也不只是这个节目,当日本以明治时期为申遗借口,摒除掉战争这段负面记录时,却又以战后的繁荣、进步来强化军舰岛的独特与现代性。这是历史与记忆的错误架接。

  哪些是事实,哪些是虚构,又或是谁的记忆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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