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案例
阿姆河上的神庙——塔赫梯桑金遗址（一）
阿姆河（Amu）是中亚地区的母亲河，由瓦赫什河（Vakhsh）和喷赤河（Panji）汇流合并而成，这里是古代丝绸之路的交汇处，不同的民族和文化在此处碰撞融合，孕育了中亚地区辉煌灿烂的文明。1976年，在两河交汇处的阿姆河右岸，前苏联考古学家发现了著名的塔赫梯桑金(Takhti Sangin/Tахти Cангин)遗址，这一遗址也被称为“阿姆河神庙”，大英博物馆收藏的“阿姆河宝藏”系列文物与该处遗址关系密切。2018年9-10月，笔者在塔吉克斯坦参加贝希肯特（Beshkent）谷地联合考古调查期间，有幸对该处遗址进行了实地考察，经历了一段曲折惊险的旅程。
塔吉克斯坦国土面积约14万平方公里，是中亚诸国之中国土面积最小的国家，境内高原和山地占国土的93%，素有“高山国”之称。贝希肯特谷地和塔赫梯桑金遗址均位于塔吉克斯坦南部哈特隆（Khatlon）州的最南部，同属西天山余脉南部、阿姆河北部的大地理单元（图1）。在伊斯兰化之前，这一区域曾先后被阿黑门尼德波斯人、希腊人、吐火罗人、月氏人、贵霜人、萨珊波斯人、嚈哒人、突厥人所统治。
哈特隆州南部与阿富汗以阿姆河为界，西部与乌兹别克斯坦以巴巴塔格山（Babatag）相邻，处于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三国接壤区域。阿富汗局势自前苏联时期就一直动荡不安，乌塔两国因为边界问题关系又长期紧张，所以这一地区靠近边境的区域一直属于军事管理区域，前往该处区域需要到国防部办理特别通行证明，塔吉克斯坦独立以后从未对国人开放。自从前苏联考古学家李特文斯基（Литвинский B.A.）和曼捷尔施塔姆（Mенделштaм A.M.）在此做过考古工作以后，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开展过考古工作。2018年8月乌塔两国签署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关系恢复正常化，开放了边境地区。借此契机，联合考古队得以进入贝希肯特谷地开展考古工作，这次调查由西北大学、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故宫博物院和塔吉克斯坦历史、考古、民族研究所考古部联合组队，这也是哈特隆州南部自塔吉克斯坦独立以后首次有外国考古队进入。
意外的惊喜
10月6日上午，我和梁云老师、王睿老师照常去贝希肯特谷地南部进行实地调查，塔方的努力金主任和苏河（乌兹别克籍西北大学留学生）去当地政府做联络工作。临近中午，我们正准备返回驻地吃午饭，突然接到努力金主任的电话，说当地政府了解了我们的工作内容和目的后表示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同意由努力金主任陪同我们去塔赫梯桑金遗址进行实地考察！这实在是意外的惊喜，塔赫梯桑金遗址以其“阿姆河神庙”建筑，“阿姆河宝藏”文物闻名于世，是中亚地区希腊化时期非常重要的一处遗址，如果能有机会去实地考察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塔赫梯桑金遗址位于贝希肯特谷地东南方向，向东经过四十四泉出了谷地，进入卡菲尔尼干河（Cafienigan）谷地，再向东南，翻过一座山，进入瓦赫什河谷地就可以到达，离我们在贝希肯特谷地的驻地只有50多公里的路程。路途虽然不远，但想去可没有那么容易，遗址位于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边境地区的阿姆河岸边，紧靠边防铁丝网，铁丝网的另一边就是阿富汗，同阿富汗境内的塔赫梯库巴特（Takhti Kubat）遗址隔河相望。这一区域人迹罕至，据说不时有塔利班分子从这里非法越境，所以塔吉克斯坦专门在此设立了一座边防站，来此区域需要在首都杜尚别提前申请通行证。我们虽然在来塔吉克斯坦之前就久闻塔赫梯桑金遗址的大名，但因为上述原因，即便已经近在咫尺，也没有敢奢望能够去实地一睹真容。承担我们此次调查翻译和联络工作的夏冉博士，已经来塔吉克留学十余年（本科到博士），因为学的是历史专业，所以塔吉克斯坦境内的大小遗址几乎都去过，但塔赫梯桑金遗址居然还没有去过。
此次调查的塔方领队努力金是塔吉克斯坦历史、考古、民族研究所下属考古部的主任，哈特隆州首府库尔干秋别（Kurgan Tyube）人，50多岁，精力旺盛、热情好客。努力金个人经历比较丰富，最早是俄语教师，苏联解体后还去阿富汗为当时的北方联盟担任过几年俄语翻译，后又在哈特隆州多地的教育文化系统任职，还在哈特隆州东部瓦赫什河下游湿地的老虎谷(Tigrovaya Balka )自然保护区担任过多年领导职务，2017年才调到杜尚别。努力金出生在哈特隆州，在此生活工作几十年，人脉极广，和我们一同调查期间，经常能碰到熟人，包括海关和边防站。
护照危机
我们在贝希肯特谷地东部出口的四十四泉和努力金、苏河汇合，准备吃过午饭后就出发前往塔赫梯桑金遗址。吃饭时努力金和我们交代准备好护照，要先到沙赫里杜斯（Sharituz）东北，卡菲尔尼干河大桥桥东的边防检查站办理手续，所有前往该地区的人员，包括当地居民都必须到该检查站登记。听到这儿，我激动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因为我今天出门没有随身携带护照！这下可惨了，莫非只能在桥头眼巴巴的看大家前去遗址考察，然后在懊悔和沮丧中等待大家收获满满地回来吗？努力金看我面露难色，问清原因之后微微一笑，安慰我说“没关系，我们去检查站碰碰运气！”
回驻地拿护照肯定是来不及了，只好和大家一起去边防站碰运气。边防检查站就在市区边上，开车一会就到了，车子停在了检查站外边，努力金去办手续，我们下车等着。脚下的卡菲尔尼干河在静静的流淌（图2），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塔赫梯桑金遗址，只有我又沮丧又紧张。沮丧当然是因为我没有带护照，紧张是想着说不定有奇迹发生。十几分钟后，努力金满脸笑容的回来了，说今天我们运气太好了，检查站里面值班的军官有一个是他亲戚，不用办手续了，让他直接带我们去就行，但是得和我们挤一辆车！我心中一阵窃喜，挤就挤吧，只要能去，让我坐车顶都行！我们6个人挤上了努力金的涅瓦微型越野车，我没有坐车顶，不过块头最大的苏河被安排到了后备箱，就这样，开始了塔赫梯桑金半日游。路上我们才知道，这位军官他家就住在离遗址最近的村子泰什克塔什（Teshik Tash），可以顺路回家，然后再带我们去遗址，晚上他就在边防站值班。
过了卡菲尔尼干河大桥就进入了喀巴迪亚区（Kabadian），到泰什克塔什的路还算好走，不是很颠簸，沿着卡菲尔尼干河谷地一路向南，一共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到达村子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军官让我们把车停到他家院子门口，等他去开车。不一会军官带着他的妻子和3个孩子从院子里出来了，他的车就是门口那辆白色的伏尔加老爷车，目测车龄和我年龄差不多，都是80后，当然，我们这辆涅瓦也年轻不了几岁（图3）。军官这辆老爷车可能停的时间太久，电瓶没电了，启动多次都没有成功，只好让我们几个帮忙推车。还好是老式化油器的车，我们人又多，没推多远车就启动了，军官赶紧让他妻子和孩子们上车。军官的伏尔加在前，我们开车跟在后面，只剩十几公里的路了，出村翻过山，很快就可以到遗址了。谁知还没开出村，军官的车引擎盖下面冒出一阵白烟，这回彻底趴窝了。这个时候已经快4点了，军官说我们先走，他自己想办法，到了边防站给他打电话，他安排战士陪我们去遗址。
到达边境
和军官道别之后，我们一行5人赶忙出发。村外都是棉花田，路的两侧全是粗壮的桑树和石榴树，得益于发达的灌溉系统，眼前地里充满生机的油绿色和远处山上寸草不生的土黄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图4）。和我们一般的认识相反，塔吉克斯坦水资源非常丰富，该国水资源占整个中亚的60%左右，位居世界第8位，人均拥有量居世界第1位。但其水源主要来自冰川融水，自然降雨量很少，所以地势稍高，灌溉系统无法覆盖的地方，多数都是光秃秃的不毛之地。
山不高，距离也不算远，但路可是不好走。盘山路很窄，还是都是土路，旁边就是深沟，这条路估计除了边防军，很少有人走。塔吉克斯坦独立之后打了6年内战，对国民经济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之后经济发展水平也一直不高，所以基础设施的状况比较差，尤其是在相对落后的南部地区，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道路。长期在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上开车，塔吉克人的车技普遍不错。努力金在这样的路上开车游刃有余，谈笑风生，扬起了一路沙尘，我们3个挤在狭窄后座的同志可是受罪了，一会颠屁股，一会撞脑袋。
半个小时后，一大片绿色映入眼帘，一条宽阔的河流在其间蜿蜒穿行，到瓦赫什河河谷了（图5）！下山先看到的就是边防站营地、高高的瞭望哨还有河岸高地上的水泥碉堡，要去遗址区，边防站是必经之地。边防站门口建有多道水泥路障，我们在最外面停好车，努力金下车去打电话。不一会一个小战士背着枪走了出来，努力金说按照边防军的要求，所有参观遗址的人员必须有军方人员陪同，这个小战士就是来陪我们一起去遗址的。边防站离遗址还有3、4公里，小战士也没有车，只能背着枪挤上了我们的车。路上战士反复交代，千万不要对着阿富汗方向拍照，对面有阿富汗的边防警察，也可能有恐怖分子，打个冷枪也是有可能的。
很快到了遗址，车一停，我们几个人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一方面心情比较激动，另一方面，车也实在是太挤了。眼前就是著名的塔赫梯桑金遗址了，让人惋惜的是遗址区域没有任何介绍标识，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仍然保持发掘后的原貌，任其风吹雨淋。1976年，前苏联考古学家李特文斯基发现这处遗址之后即开始考古发掘工作，发掘工作持续了15年之久。
文章来源 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 刘斌 副研究员
（图1、2、3、4、7、8、9、10、11、12、13、16、17、21、28为作者制作拍摄；图5、6、14、15、18、19、20、22、23、24、25、26、27来源于相关博物馆网站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