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前沿

仰望过四门塔夜空和繁星的考古人

摘要:   在四门塔游览或参观时,经常会遇见成群结队的山东大学考古专业的学生,他们背着双肩包,或定睛欣赏,或认真拍照,穿梭在寺院的塔林和碑刻之间。有一次,我与山大考古专业的一位男生攀谈,得知他们是带领台湾来的文化交流学生前来参观,台湾客人不住地发出“哇哇哇”的赞叹之声,引得很多游客围观。  从山东大学考古专业走出的考古学家郑岩先生,就曾 ...

  在四门塔游览或参观时,经常会遇见成群结队的山东大学考古专业的学生,他们背着双肩包,或定睛欣赏,或认真拍照,穿梭在寺院的塔林和碑刻之间。有一次,我与山大考古专业的一位男生攀谈,得知他们是带领台湾来的文化交流学生前来参观,台湾客人不住地发出“哇哇哇”的赞叹之声,引得很多游客围观。

  从山东大学考古专业走出的考古学家郑岩先生,就曾参与龙虎塔和小龙虎塔的测绘发掘和文化保护。四门塔寺前院后,苍柏竹林,留下他劳作的足迹和探索的心路。郑岩祖籍山东安丘,曾就读于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考古系,后在山东博物馆工作数十年,曾任副馆长,现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因为他与女儿郑琹共同创作的《年方六千:文物的故事》,我第一次认识了他。全书图文并茂,仰韶文化的人面鱼纹彩陶盆、西汉的长信宫灯、东汉的陶击鼓说唱俑、西周的何尊等,都让人爱不释手。

  1993年冬天,山东省文物科技保护中心联合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对古代建筑和佛教遗迹开展调查,郑岩和恩师刘敦愿的儿子刘善沂共同参与了神通寺的勘查工作。20多年前,四门塔周围的环境和条件都很是恶劣,他们主要负责对唐代龙虎塔做测绘图,以为遗址内文物的保护维修编制方案。当时正值冬天,那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大雪封山,交通闭塞,郑岩和刘善沂与喧嚷的市区隔绝开来,住在历城柳埠当地老乡家里。有人戏称,干考古的人要比普通人黑三度,过“吃苦关”是首要考验,夏天晒得蜕皮,冬天冻得发抖,这样的形容毫不夸张。山坳里的风又冷又硬,由于是山阴,下午两点左右才有一点光线照射进来。室内没有取暖炉子,最高温度仅有2℃,每天早上不得不打破脸盆里的冰洗脸,握笔绘图的手指红肿难以屈伸,整个人就像被寒风裹挟进入“速冻”模式。

  当地文物部门花了20块钱,请来一位当地老乡在龙虎塔四面用圆木搭建了一个简单的脚手架。他们现场画测绘草稿,冻手冻脚,不时停下来,呵一团白气,搓搓手,跺跺脚,回到室内再绘出正式的铅笔图。他们运用多种方法绘制雕刻大样图,遇到基座与门中的雕刻,由于容身空间狭小,只好利用垂直拍摄的照片按比例放大后描稿,然后再反复核对实物进行补充和校正,还要特别注意照片中没有反映出来的线条。为了赶进度,他们甚至省去了中午这顿饭。

  工作起来的场景在外人看来也颇“搞怪”:刘善沂此前在汶上做测绘时摔伤的手臂还未痊愈,担心再次发生意外,他们在腰间系上一根草绳,草绳另一端绑在脚手架上,姿势看上去非常怪异。两人爬上爬下,细细地看,慢慢地画,一点一点地测绘,总共画了30多张图纸。从11月9日到12月20日,经过一个多月的野外工作和半个多月的室内整理,完成了任务。

  这些图纸,后来收录到两人编著出版的《山东佛教史迹——神通寺、龙虎塔与小龙虎塔》。事后回忆起这段经历,郑岩感慨万分地写道,“想到一千多年以来,几乎再没有人能有机会像我们那样近距离地、仔仔细细地抚摸端详这些伟大的艺术创造,我们就禁不住热血沸腾!在我二十几岁时,能有这样的经历,实在是人生的大幸!”

  倘若写一部昔日四门塔的“12时辰”,他们一定是最美的“守夜人”。正如郑岩先生的内心独白,“田野考古工作的现场,无论在时间感还是空间感上,都远比书斋内的世界更加广大,自然会时时激发出人们种种情感和联想,这是这种工作特有的魅力。”

  相隔一年,1994年,28岁的郑岩又参加了山东沂南北寨东汉墓第二次发掘。他自己也说过,当年四门塔的测绘工作中,他们还承担了对1973年转移到寺院内的皇姑庵开元五年棓贯王造塔的测绘。因为他们二人经验丰富,郑岩在省博物馆工作时就接受过田野工作的风雨历练,而刘善沂在聊城地区博物馆工作时曾接触过与之风格相近的阳谷关庄天宝十三年大明造塔,所以在测绘方面做起来得心应手,又兴趣浓厚,用一个词语形容就是“欲罢不能”。无论绘画、彩塑、剪纸、蛋雕,还是考古,兴趣都是最好的老师,郑岩一发不可收,对小塔上了瘾。两年后,他与广州美术学院教授李清泉相约专程去了河南,考察了很多同样的小塔,就是为了与山东的龙虎塔做比较研究。近年来,他前往美国的一些博物馆参观,收藏了不少民间小塔的残石,共搜集到40余座小塔,都明显与龙虎塔有着密切关系,他把这些小塔统一称为“小龙虎塔”。

  1997年2月,郑岩前去美国拜访建筑家林徽因唯一的闺蜜、费正清的夫人费慰梅。那时费正清已去世5年,郑岩特意买了一本费正清的《中国新史》,请费慰梅在书的内页上签名,年过九旬的费慰梅缓缓写道,“为了了解美国,他先研究了中国。”而后,费慰梅又送给他一本最新出版的梁思成林徽因的传记。她健谈、慈爱、精细、认真,与他回忆起1935年到山东看汉代遗址、墓葬、石刻的一些事情,她非常重要的研究贡献就是较早地尝试复原山东嘉祥东汉武氏祠。郑岩事后说道,“我面对一个90多岁的老人,感觉她就是一部历史。”他成为她去世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位中国学者。

  今天,我们去参观和游览济南四门塔,回来对文物产生兴趣,有些文史爱好者甚至利用业余时间对四门塔历史进行相关考证,在一次又一次回望或甄别中织补历史的细节,找寻真相,这个过程本身也是参与历史现场——抑或是与文物对话,继而产生情感方面的水乳交融,最终,我们也成为了历史肌理的一部分。

  “诗比历史真实,艺术离人心更近。”郑岩自称是“椅子中的考古学家”,他从容地行走在博物馆与象牙塔之间,为我们缓缓讲述文物里的有趣故事,或许这些很快就被人们所忘记,但是,他当年在四门塔停留过的42个日日夜夜,看过的塔檐上悬挂的星星,走过的月光朦胧的寺院小径,踩过的梵音滚落的雪地,这些,将会永远地镌刻在这片充满神秘和神圣的大地上,成为一道独特的济南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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