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天马:从陆上神骏到有翼神兽
李 淑
“天马行空”是一个用来形容诗文气势磅礴、思想无拘无束的成语,马是常见的草食性动物,但“天马”到底是陆上的骏马,还是想象呢?
炮制一匹“天马”
说到骏马,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汗血宝马。有意思的是,人们对汗血马的认知源头,可能是金庸先生的小说《射雕英雄传》。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他见小红马这次长途疾驰,肩胛旁渗出了许多汗水,心下怜惜,拿了汗巾给马抹拭,一缩手间,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汗巾上全是殷红的血渍,再在红马右肩上一抹,也是满肩的鲜血。”初次读来,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段描写是奇思妙想,其实不然。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途径大宛国,就曾见到“汗血”之马,《史记·大宛列传》说:“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这一记载,将大宛的汗血宝马与天马联系起来。
羽人玉奔马 西汉
陕西咸阳周陵公社新庄出土 咸阳市博物馆藏
天马之名出现早于汉代,成书于战国的《山海经·北山经》便已提及,不过彼时将天马描写为一种“状如白犬而黑头,见人则飞”的异兽。西汉最初将乌孙进贡之马名为天马,后因大宛的汗血马更加神骏,又将汗血马称为天马。汉代《郊祀歌》十九章中,有《天马歌》一章,汉武帝还亲自写过《天马歌》三首,其一说的便是汗血马:
太一贡兮天马下。
沾赤汗兮沫流赭。
骋容与兮跇万里。
今安匹兮龙为友。
汉代歌唱的是天地混沌时,天马来到人间,其汗色如血,从容就能超越万里,普通的马不能与之相配,它只与龙为友。不过,汗血马不可能从天上来,即便有,也是人们想办法让它下了凡间。根据《汉书音义》,大宛国有高山,山上有非常神骏的马种,但人力无法驯服,于是当地人将五色母马放养于高山之上,引诱骏马前来交配,生下的马驹就是汗血宝马,因此号称天马之子。
鎏金马 东汉
河南偃师李家村出土 河南省博物馆藏
如此获得良驹的便捷方法,后人纷纷效仿。据《魏书·吐谷浑传》,吐谷浑人也用相似的方法获得良马。在方圆千余里的青海湖之中,有一小山,每年冬天青海湖结冰之后,吐谷浑人就会挑选矫健的母马放养在此山中,等来年春天冰雪消融之前再将母马收回,这些母马有孕所生的马驹,神骏异常,号为龙种。青海湖的湖心山因此得名龙驹岛。
如此看来,天马也好,龙驹也罢,本是指西域一带的良马。因其种来源于山海之间的野马,非人力可及,故戴上了一层有神异色彩的面纱。然西域良马虽然神骏,哪怕如马踏飞燕一般轻盈矫健,也是陆上之物。
帝王喜爱的祥瑞
陆地上的天马如何能完成沟通天地的重任?当然是为它插上梦想的翅膀——在古代美术创作中,有翼之马,成为天马的一种常见形象。李零先生《论中国的有翼神兽》一文开篇就指出,“有翼神兽在中国古代文物中是一种使用材料很广、流行时间很长的艺术主题。”两汉时期的画像石、画像砖中有很多有翼天马的形象,西汉玉奔马,东汉鎏金马,胸前也都有双翼。唐朝时,帝陵神道上多可见翼马的形象,同时,天马也出现在织锦之上,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杜牧《张好好诗》有“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之句。值得一提的是,在丝绸之路上出土的天马纹织锦,大多是萨珊波斯或粟特织造体系的产物,这既是古时中西商贸往来的物质证据,也透露出中西方对有翼神兽的憧憬有一致的地方。
红地翼马纹锦 唐
中国丝绸博物馆藏
汉代的天马想象有强烈的神仙信仰背景,正如汉武帝《天马歌》其二中所描述的,“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说明它是龙的使者,可直达天宫,它能够成为凡人成神的桥梁。因为天象蕴含政治合法性,天马作为“使者”、作为祥瑞为历代帝王所喜。魏晋时期有人假托孔安国为《尚书》作传,想象上古伏羲为王时,有龙马从黄河跃出,身负山川地理之形,伏羲依照龙马身上的纹样绘制出八卦图,这便是“河图洛书”中的“河图”。有了这一传说,加之天马被视为龙种,常以天子、真龙为代称的皇帝,有时便也用龙马、天马作为代称。《晋书·元帝纪》有一则类似谶言的童谣,“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说的就是在西晋灭亡之后,琅琊王司马睿与西阳、汝南、南顿、彭城四王南渡,在建康(今南京)建立东晋,司马睿成为东晋元帝,其称帝好比由马化龙。北宋末年,女真南下,赵构南渡称帝,建立南宋,是为宋高宗。辛弃疾在《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开篇便云“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将高宗南渡比喻为天马南来。
前述炮制“天马”办法巧妙,就有帝王也想在高山海岛之间获得祥瑞,获得“龙种”。《册府元龟》记载了隋炀帝大业五年,也曾将母马置于青海湖心山中放牧,希望能如吐谷浑人一样获得“龙种”,然而最终无效,倒显得东施效颦。
食草天马纹锦 唐
阿斯塔纳302号墓出土
因为天马丰富的文化内涵,使它成为历代文人咏颂的主题。汉武帝《天马歌》后,唐诗人李白、宋代张耒、宋无、何麟瑞、司马光亦有《天马歌》传世。元朝统治者是马背上的民族,歌咏天马更是蔚然成风,元仁宗延祐元年举行的科举考试中,湖广乡试试题便为《天马赋》。元顺帝时佛郎国进献异马,从皇帝钦点作诗,到文人自题为赋,一时间天马轰动文坛。明清之际,同样有《天马词》等诗作流传。直到近代,毛主席在送罗章龙东赴日本时所写的《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一诗中,还有“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的句子。
马是六畜之首,在古时的农业生产、交通运输以及战争中都有着重要作用,正所谓“甲兵之本,国之大用”也。在冷兵器时代,拥有强健的马匹来组建精锐的骑兵兵团,是获得战争胜利的关键,特别是在中原王朝与西北少数民族的边事中。因此,对神骏之马的向往,贯穿了中国文化发展的始终,今天,天马成为了吉庆昂扬的精神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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