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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南:三星堆遗址是怎么被发现的?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纵目面具
民国十八年(1929年)阴历二月,位于蜀国腹地的川西坝子迎来了明媚的春天。平日里靠天吃饭,从土里抛食的农民们,抓住这大好时机,开始紧张地修筑田埂,挖渠引水,准备春耕春播,插秧栽苗。成都市以北九十里的广汉县太平场(后改为中兴乡)真武村的燕道诚一家,同乡邻们一样,由冬季每日吃饭睡觉,混天熬日头,改投到紧张而繁忙的春耕、春播之中。
阴历二月初八这天,燕道诚老汉一大早起床,洗漱完毕,将身上的长衫和头上的礼帽对着镜子整了整,提了早已备好的礼物跨出房门。当他来到儿子燕青保房前时,大声冲屋内喊了句:“青保,起床了没,今儿个可别忘了给田里车水呵!”燕青保正在屋里对着一个陶盆哗哗啦啦洗脸,听到老子又在门前罗嗦,便有些不耐烦地抬头应了声“不是已说过了吗,忘不了,去你的吧。”燕老汉在若大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放心地提着一盒上等礼品,精神抖擞地走出了大门。
燕道诚坐着鸡公车,精神抖擞地向县城奔去。已届40岁的燕青保吃过早饭,喊上14岁的儿子牵了牛,扛了锄头,向院墙外约十几米的一条堰沟旁走来,准备车水灌田。
关于燕家院子此时的具体位置,周围的环境及相互之间的关系,后来的考古学家在发表有关月亮湾遗址的文章或报告中多有叙述。20世纪40年代,华西大学博物馆教授林名均,曾在《广汉古代遗物之发现及其发掘》一文中说道:“广汉在成都北九十里,地势平行,无高山险岭,水利便易,宜于农田,且以地近成都,故开化较早。其西北十八里,沿江一小镇,名太平场。去场二里许有一小庙曰真武宫,位于一高平原之上。其侧有居民燕道诚者,年七十余,前清曾为官府司笔干,人呼曰燕师爷,现以务农为业。燕宅之旁有小溪,传为明代所掘凿。”
广汉县文物局提供
广汉月亮湾燕家院子(岳南摄)
雁江,又称鸭子河(岳南摄)
月亮湾与三星堆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四川省博物馆著名考古学家王家祐,在他的考察报告中写道:
广汉古时为秦汉的广汉郡治所在,县城在鸭子河(金雁江)南岸。城的一带田野中瓦砾陶片很多,即是汉代广汉郡和雒城的遗址。沿江右岸上溯约10公里处,即达中兴乡之真武村。该村在鸭子河右岸,地形为三级台地,一般又称月亮湾。在最高一级台地上有一道土岗叫横梁子。岗的西南即是马牧河,与鸭子河同起于彭县的关口,两河同向东南行,这道土岗即是二水的分水岭,由此直达广汉城西外乡红水碾始平并与平原相接。横梁子东面约50米处,即是燕姓的院落。院门前右侧有堰沟名倒流堰,由西向南流来穿过了这座土岗。解放前燕姓农民掏堰沟时,曾在这里挖出大批玉器和石器。
无论是林名钧还是王家祐,他们叙述的中兴场,或曰真武村,或曰月亮湾,其实是以燕家院子为中心的较小的同一个范围,若将这个范围再扩大一些看去,其大体景况是这样的:在马牧河的北岸,有一块弯弯的台地高高突出,这就是著名的月亮湾。马牧河南岸,有三个高出地面的黄土堆,这三个土堆在一马平川的土地上突兀而起,且块头较大,远远看上去如同天上的三颗金星。而三星堆与月亮湾隔河相望,一片高大的柏树和白果树掩映其间,那树高大挺拔,孤傲苍桑,树冠高约四五丈,遮天弊日,蔚为壮观。粗硕的树干六条壮汉都难以合抱,其树龄久远得已没人知晓,当地人称为“风水树”,或尊称为“白果大将军”。
由于月亮湾、风水树与三星堆的完美结合,在当地形成了一道亮丽诱人的风景。从此,这里作为一个独特而神奇的人文景观留传下来,并在民间和官方,有了一个公认的“三星伴明月”的名声。清代嘉庆年间编修的《汉州志》等史籍,编修者曾对这一景观明确记载为“三星伴月”,或“三星伴月堆”。随着名声越来越大,这一区域渐渐被当地百姓视为广汉的“风水中心”,并成为古代汉州“八大人文景观”之一。
广汉县文物局提供
月亮湾不远处的三星堆之一,由于挖土烧砖只乘少半部分。(岳南摄)
“龙窝”掘出巨石
林名均所说的小溪和后来王家祐所称的堰沟,其实都是燕青保即将走到跟前的同一条约2﹒5米宽的水沟。
自从燕家于某年某月搬到这块美丽加富饶的台地上定居,为灌田方便,就在水沟旁安了一部龙骨水车,车与沟之间有一条大约两米长的小水渠相连,车下是一个被当地百姓称作“龙窝”的水坑。此坑每到冬天闲置时便遭淤泥堵塞,待春天灌田时,必先予以清除,龙骨水车方能正常运转,车出的水也才能哗哗啦啦地流向田地。
这天,燕青保与他的小儿子来到水渠边,大约用了半个时辰多一点的功夫,就将“龙窝”掏成。龙骨水车在人力踩踏下慢慢腾腾地运转起来,青淩淩的水顺着铺好的渠道哗哗地淌向了肥沃的稻田。
眼看日头偏西的时候,老秀才燕道诚从城里回来了,一边对孙子咕噜着充满爱意的话,一边问道:“咋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你格老子呢?”
“到家里搞别的事去了。”孙子答。
燕道诚望着水渠流淌的水有几分浑浊,低头看了看“龙窝”,便对孙子道:“这‘龙窝’太浅,水供不上嘛!都刮到泥底了,咋搞的,快去叫你老子把这个窝窝再往下刨一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婚礼上的喜糖给了孙子。孙子兴冲冲地向家中跑去。不一会儿,燕青保扛着锄头来到了“龙窝”前重新操作起来。
老秀才燕道诚站在沟边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慢悠悠抽着烟卷观望。只见燕青保弯腰弓背,挥动锄头连续挖出了十几撮箕稀泥,“龙窝”明显加深加大。待他举起锄头想加把劲再挖深些时,锄头刚一落地,就传出“砰”的一声闷响,两手虎口被震得麻嗖嗖地。青保心想,是不是遇到了一块顽石,便换了个角度再次扬起锄头劈将下去,而这次又是“砰”地一声响,除两手再度呈麻嗖嗖之状外,翻起的污泥还溅了自己一身。将锄头抬起来察看,只见刃锋被迸掉了一块。
“这是咋回事,难道是遇到地鬼了不成?”青保有点恼怒地小声骂着,不再用力刨掘,而是变换战术,在周边慢慢清理起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块长约五尺、宽三尺,比普通桌子面大得多的石板显露了出来。
燕氏一家,中为燕道诚,右为燕青保,后为燕氏孙子(广汉县文物局敖天照提供)
燕青保望着巨石,转身对树下的儿子说道:“小子,这里有块石板,面光得很,拿回家可用得,赶紧过来帮我撬。”
儿子忙跑过去将锄柄按住,青保腾出双手,把住大石板的边缘,嘴里喊声“给我起来吧!”两膀一用力,大石板带着泥水“哗”地一下被掀起,直楞楞地立在了“龙窝”边。
就在燕氏一家老少三代目光移到石板下方时,不禁大惊失色,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张着嘴,半天没有缓过神来。——石板之下,是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坑中堆满了一件件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玉石宝器。
“宝,下面是宝贝呵!”燕道诚好半天才于惊愕之中喊了一声,随后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伸手抓起了一件玉瑗和一件玉琮。两件器物在夕阳的余辉照耀下,放射出青黝黝的光,直让人觉得眼前溢彩纷呈,雾气迷蒙又晕眩缭乱。
燕道诚手持宝器,警觉地向四周瞥了一眼,只见不远处有几个农民正扛着工具走了过来,为防暴露秘密,便将手中的两件玉器重新扔入坑中,急忙压低了声音说道:“快,快,赶快盖上。”
燕青保与儿子如同在战场上听到了“卧倒”的命令,顿时心领神会,那扶着石板的手,在松开的同时轻轻向身前一用力,硕大的石板又“噗通”一声回归原位。随着一片泥浆哗地溅出,满藏奇珍异宝的神秘土坑被重新遮盖了起来。远处的几个村民就走到了近前。
燕氏三代心中紧张,却故意低头装作忙着什么,想以此避开可能遭遇的纠缠。对方一个个含着长长的烟袋,顺着田埂慢腾腾地斜插过来,一边和燕道诚打招呼,一边问道:“水咋停了,是龙骨车坏掉了?”
燕道诚表面上装出几分热情地应道:“呵,呵,是有点小毛病,有点小毛病……”
说着,又低头摸起锄头,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刨起沟槽来。这时有一人突然看到“龙窝”里那块裸露着一多半的石板,略作吃惊地说道:“咋有这么大的石板,埋在地里多可惜呵,撬出来弄回家磨刀用,趁大家都在,我们哥几个帮着把它弄出来好了。”说罢摩拳擦掌地就要动手。
老秀才的判断
燕家院子外倒流沟,沟下暗藏“龙窝”(广汉县文物局提供)
眼看对方拉开架子,燕道诚的头“嗡“地一声,心“蹭”地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儿,脉管的血液在呼呼地流窜奔腾,结结巴巴地应对道:“呵,呵,放在这里有用,现在不拿,灌完田再说,灌完田再说……青保呵,快拾掇拾掇休工回家了。”说着做出一番不耐烦和欲收工的样子。
旁边的几人见燕氏三代不再和自己答腔,顿觉无趣,也就狠狠地巴哒了几口烟,嘴里小声咕噜着“狗鸡巴毛,装疯卖傻地搞啥子鬼名堂……”等等,显然有些不满的字眼,无精打采地离去了。
眼看几个人渐渐远去,燕道诚才长长嘘了一口气,他脱掉礼帽,用手理了理稀疏的头发,发现额头已沁出了湿漉漉的汗水。“好险哪,这帮丧门星,差点被狗日的看破了暗道机关。”
燕道诚小声骂着,从长衫的衣兜里摸索出一支香烟点上火吸将起来,刚才的紧张和惊慌,夹烟的手指不停地颤抖。此时他没有想到,一扇封闭了3000多年的古蜀王国的大门,向这个世界悄然洞开了。
过了好长一会儿,燕道诚怦怦乱跳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伸手抚摸着孙子的头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爷爷告诉你,下面坑里埋的是玉器,这些东西肯定是稀有的古物,很贵重,说不准地下是一处古墓,坑中的东西,就是为这坟墓陪葬的。我琢磨着,在这堆玉器下面,还会有更贵重的金银财宝哩……。”
燕道诚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读书人,尽管他对这坑器物的来龙去脉还弄不明白,但却清楚地判断出眼前这一坑东西,是属于古物和值钱的宝贝。既然是宝贝,就要把它弄到手为自己所用,否则便是糊涂虫一个。于是,他对燕青保吩咐道:“把石板埋好,收拾东西赶紧回家,免得在这里招人显眼,待天黑之后再来挖掘。”说完,收起几件工具,同孙子一步三回头地先行回到家中。
回家的时候,燕道诚琢磨道:此物是吉是凶,是福是祸?难道是天国里的上帝,故意埋在这里一堆金银财宝,要试探一下燕家人的心灵吗?或者是看看燕家有没有将这笔财宝弄到手的运气?要不就是自家祖宗在地下冥宫里发了横财,准备到人世间招商引资,故意显露于此,让燕家子孙作为中间人,穿梭于红尘滚滚的大千世界,与鬼气迷蒙的阴槽地府,以此完成祖先们的心愿?
夜里,燕氏一家在一柱燃起的香火前,于激动兴奋中,一边对这坑神秘的珍宝作着种种猜测,一边压低了声音,焦躁不安地商讨着,在什么时间行动和如何行动的计划。待全家人大眼瞪小眼,总算熬到了二更时分,窗外北风嗖嗖,天空阴云密布,大有下雨的异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此时正是打家劫舍、抢掠盗偷、杀人越货的最佳时刻。昏暗的灯光下,燕道诚将含在嘴里的烟头,用两根蜡黄色手指捏下来,轻轻放在脚下搓灭,小声地说了句:“时候不早了,青保,再去探探动静。”
青保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向外走去。只一会儿功夫,便又回到了屋里,压低声音说:“外头静得狠,没得人走动,动手吧。”
燕道诚转头望了望窗外,略作沉思,终于下定了决心。香火缭绕、灯光摇曳,只见他两眼喷着欲望之火,将手臂往空中用力一挥,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地说了个重重的“走”字。屋子里早已整装待发的男女老少,如同听到了出征的号令,一个个神色庄严,面目沉重地“刷刷”站起,各自抓了工具向外走去。
夜幕下的挖宝人
墨一样的天幕,将大地严严实实地罩了个严实,寒意颇重的北风越刮越大,风在穿越燕家大院时,发出“吱溜溜”怪异的声响,似是阴曹地府正在等待招商引资消息的祖宗幽灵,或招魂的夜鬼发出凄厉的呼叫。在这风声大作﹑声响怪异的遮掩下,燕家大院那扇已脱落漆皮的宽大厚实的木门,“吱呀呀”地开了一条缝。燕青保小心地将头伸出,向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见无异常,便提着马灯快步闪了出来。随后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子等全家老少,一个个拿着箩筐、布袋、扁担、锄头、铁锨等挖掘与运载工具,跟在燕青保的身后,悄悄向“龙窝”方向摸去。当到达预定位置后,燕道诚令婆媳两员女将在旁边站岗放哨,严密注意各种可疑的动静,自己和儿、孙三人,共同承担挖宝事宜。
夜色笼罩下的月亮湾田野,四周分外空旷寂静,一盏马灯如同跳跃的鬼火,忽明忽暗,照着那块已重新裸露在外的大石板,远处的树林在劲风的吹动中,发出“唰唰啦啦”的声响,不时夹杂着阵阵微弱的犬吠声,让人感到有些莫名的惊慌与恐怖。
很快,大石板被青保父子合力掀开移到了一旁,土坑和坑中的珍宝显露出来。燕道诚提着马灯负责照明和指挥,青保父子蹲在坑边,将掏摸出的玉石器一件件小心谨慎地放于箩筐中。面对燕氏祖孙三代暗夜中这番鬼打墙一样的动作,两位放哨的女将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不再顾及自己的职责,悄悄凑上前来瞪大了眼睛瞧个稀奇。面对残淡的灯光下,整整一坑形态各异并散发着幽暗光泽的稀世珍宝,燕道诚夫人禁不住失声叫道:“哎呀我的老天,真的有这么多宝贝哎!”
暗夜里这一声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燕道诚打了个哆嗦,随之火起,咬着牙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道:“找死,闭上你的嘴巴,一边去待着吧你!”
老夫人自知失言,赶紧溜到一边不再吭声,尽职尽责地放起哨来。
大约到了三更时分,坑里的器物全部被掏拿干净。尽管灯光暗淡看不太分明,但总体上还是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所出器物几乎全部为玉石器,此前燕道诚所期望的金银器始终没有露面。于心不甘的他,让青保拿了锄头将坑中边边角角又详细搜寻了一遍,仍未发现金银一类更加贵重的宝物。对于这个结局,燕道诚多少有些遗憾,但事已至此,不便继续耽误功夫,便和家人匆匆忙忙将挖出的器物,连背加抬陆续弄回家中。
当笨重的大门吱吱呀呀关闭后,一家人顾不上饥寒交迫与身心疲惫,于惊喜中聚在灯下检点刚才的收获,计有璧、璋、圭、圈、钏、珠、斧、刀,及玉石器半成品共400余件,摆放在一起差不多占了半间屋子。出土器物中最小的只有指头般粗细,最大的一副石壁直径将近80厘米。当擦去上面附着的泥土,各种器物鲜亮如新,光彩夺目,精美诱人。
为预防不测,避免事情泄露引起官府、村民,以及土匪强盗的窥视,进而惹来杀身之祸。精明的燕道诚当即决定,将这批器物在家中院内选四个地点和猪圈内分别挖坑埋藏。于是,燕氏祖孙在恐惧与兴奋中,于家中几个角落悄然行动起来。待将几个深坑一气挖成,把所有的器物掩埋妥当之后,家中的公鸡已叫了三遍,东方幕翻出鱼肚白,天就要大亮了。
一个月之后,燕道诚独自走出家门,来到成都少城路古董市场(今人民公园一带)悄悄潜伏起来,暗中观察摸底,探听各路古董的行情。
此时的少城路古董市场,乃整个中国西南部最大的旧货集散地征玩城,除四川本省外,相邻的云南、贵州、西藏、青海、陕西甚至甘肃等地的古董商,都携大批在当地收购的真古董与假冒伪劣产品来此交易,各种瓷器、木器、玉石器、铜器、金银器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燕道诚来回转悠了几次,渐渐瞅出了点门道,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借着夜幕回到月亮湾,掘开家中埋藏的土坑,选了几件上等玉器,坐了鸡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成都少城路兜售。
燕家挖出的玉瑗,现藏四川大学博物馆
燕家挖出的玉器,现藏四川大学博物馆
玉器流散
尽管燕道诚是读书人出身,且做过师爷和未上任的县知事,算是见多识广的人杰,但毕竟隔行如隔山,对于古董市场以及商人们之间的尔虞我诈缺乏了解,难免上当。
当他将怀中几件玉器冷不丁亮出时,眼前那个信口开河,坑蒙拐骗的古董商当即两眼放光,神情肃穆地激动起来。而当对方从对话中发现燕道诚在生意场上并不是行家里手后,一边不失时机地热套近乎,一边欲拼命压价收购。燕道诚经不住对方花言巧语地引诱,很快云里雾里地将所带玉器,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抛出。
古董商得到这批玉器,很快以天价转手倒卖,市场上众多的大内高手、业内行家,突然看到这批玉器,连呼稀世之宝,纷纷追索探寻它的来源。当最后得知这批宝物来自四川广汉县时,唯利是图的古董商怀揣一夜暴富的妄念,潮水一样蜂拥而至,四处打听玉器的拥有者和知情人。
燕道诚以读书人特有的狡黠,在古董市场上只暴露了广汉县地名,未进一步说出中兴场,或更具体的月亮湾,甚至自己的家庭住址与姓名。这一手让古董商们在广汉县城和四周费尽心机,吃尽苦头却总得不到确切情报。在屡次探索无果的情形中,古董商施展邪招歪术,开始大规模制作赝品,号称广汉最新出土的玉器投入市场,蒙骗钱财。一时间,广汉玉器在古董商和古玩家之间,被炒得沸沸扬扬,真的假的都成为市场内外关注的焦点,追逐的目标和猎获的对象。在这股真假难辨的强劲旋风中,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一夜暴富,又不知有多少人受骗上当,钱财顿空。
在巨额利润强大诱惑下,古董商并未放弃对真正货主的搜索追寻,随着各种渠道和信息不断打通,终于有人打探到了燕道诚一家挖宝藏宝的秘密,并亲自登门收购。燕氏一家开始尚能守口如瓶,故作糊涂,推脱躲避,最后经不住利益的诱惑,终于吐出真情,泄露天机,将成百件精美玉器从家中猪圈里扒出,以低价大肆抛售。
一时间,来燕家收购玉器者络绎不绝。尽管当时买卖双方都是在暗夜里秘密交易,但这批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是很快流散出去,或落入古董商之手;或经古董商转外国人,而外国人又转移到国外;或被骗子骗去流散于社会而下落不明。
就在这批宝藏惨遭分寡割裂﹑流失损毁之时,华西大学博物馆处于对文物保护、收藏的目的,闻风而动,四处打听收购广汉玉器。经过一番努力,总算购到了几十件大小不同的器物。遗憾的是,后来经科学鉴定,多数为古董商制造的贋品。而真正的精品,正通过地下渠道源源不断向西方列强的领地流去。
当此之时,敏锐的法国籍专家、博物馆长葛维汉,通过广汉县大北街圣公会的英籍基督教传教士董宜笃,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这批玉器就出自广汉月亮湾的燕氏家族并收买了部分器物。
原藏于华西大学博物馆中,由燕氏家族挖出的玉器
刻有“燕师爷”的石璧,现藏四川大学博物馆
董牧师一路颠簸来到华西坝找到了他的朋友、华西协和大学美籍教授、地质学家戴谦和(D.S.Dye),请其鉴定所带玉器的真伪与年代。戴谦和对中国文物颇有研究,他反复用手摩挲这5件温润的古玉,又用放大镜反复作了观察,毫不含糊地告诉董宜笃一句颇为自信和有份量的话:“这是有着重要文物价值和研究价值的古蜀遗物,具体年代应在三、四千年的商周之间。”戴谦和的安排,将这批珍贵器物,亲自交到他的好朋友、华大博物馆馆长、美籍教授葛维汉(D.C.Graham)手中。
为更详尽地了解这处遗址与出土器物的内在联系,以及文化性质,葛维汉以“广汉遗物之富于考古价值”为题,向华西大学校本部打报告,要求率领几名教职员工,亲赴月亮湾玉器出土地点,作一次实际考察,通过对这一地域的考察研究,尽可能地弄清原由,得出合乎历史真实的结论。
这个报告很快得到校方批准,葛维汉决定筹集经费,做一次科学的考古发掘,尽快解开埋藏玉器之谜。为促成此事,他致函广汉的朋友董宜笃相商,请其出面和地方上的头头脑脑们联系,争取地方当局和士绅们的同意与积极参与。同时,葛氏又积极做四川省教育厅的工作,办妥了针对广汉县中兴场月亮湾地区的考古发掘执照。广汉县县长罗雨苍,以广汉县政府名义正式发函,对此次发掘表示支持。葛维汉得此消息兴奋不已,决定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冬季水枯时期,在月亮湾燕家院子周围进行试掘。遗憾的是,由于其它事务耽搁,此次计划宣告延期。
民国二十三年(公元1934年)春,葛维汉再度组织人员对月亮湾进行发掘。在取得当地官僚和军阀同意后,月亮湾发掘正式开始。
葛维汉(右二)与华西大学发掘人员、广汉县县政府官员在发掘现场(广汉县文物局提供)
葛维汉与考古发掘人员在月亮湾发掘现场(广汉县文物局提供)
此次发掘,在沟底和溪岸,共开探方108平方米,出土、采集了600多件器物。所出器物分置6箱,全部押送至广汉县政府。罗县长在过目开眼之后,便 “以此有关文化之古物,分散之后不便研究整理,乃将全部移赠华西大学博物馆保存。”与罗县长的慷慨大度成鲜明对比的是,“惜燕氏私藏数器,几经交涉,未能购致,仅摄影以作参考而已。”
1963年9月,四川省博物馆和四川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师生组成联合发掘队,来到广汉月亮湾燕家院子附近进行发掘。这是燕氏父子发现玉器坑34年以来,首次由中国人主持对三星堆遗址的重要组成部分--月亮湾遗址进行正式的科学发掘。
四川大学考古系冯汉骥教授带领发掘队在月亮湾现场(四川大学博物馆提供)
“文革”时期,月亮湾与三星堆附近因当地农民挖土烧砖,地面受到极大破坏,许多器物暴露野外。1980年,三星堆的考古发掘又被提到了议事议程。5月20日,四川省文管会、省博物馆与广汉县文化局联合组织力量,对三星堆遗址开始了抢救性发掘。
1982年春,三星堆遗址再度展开田野考古发掘,至1984年,考古人员对三星堆遗址,先后进行了4次发掘,收获颇丰。
1986年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四川大学历史系考古教研室和广汉县政府,联合成立了三星堆遗址发掘领导小组。参加发掘的三方各抽调得力干将,组成了一支130余人的强大考古队伍,开始了三星堆发掘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考古发掘。
1986年6月,月亮湾和三星堆遗址的田野考古发掘期限已满,发掘队宣布撤离工地。根据主持人林向教授的安排,特意留下四川大学考古系张文彦、朱章义、刘章泽等三名学生,帮助陈德安、陈显丹二位考古队员,做扫尾工作。
考古人员朱章义和张文彦在坑中清理器物(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提供)
此时,没有人想到,就在这个大撤离的节骨眼上,震惊寰宇的考古大发现爆发了。考古人员在三星堆不远处的台地上发现了两个大型器物坑,上千件大小器物就此出土,世界考古界为之震动,三星堆器物与三星堆文化古城,全面进入人们的视野。三星堆博物馆保藏文物,大部分来自这两个大型器物坑。
坑中纵目人青铜像破土而出(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提供)
坑中青铜大立人出土现场(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提供)
坑中出土的青铜神树(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提供)
今天,三星堆遗址再度拉开发掘的帷幕,更多精美的文物通过电视转播再度映入世人的眼帘,随着成百上千件文物出土,三星堆发掘必将迎来一个新的高峰。
来源:《天赐王国——三星堆与金沙遗址惊世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