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前沿

狮鹫战士墓,改变我们对西方文明起源的认知

摘要: 该战士葬于Pylos卫城外一处橄榄形状的墓穴中。虽然考古学家Carl Blegen在1960年代曾发掘过该墓穴,当时却一无所获。近日,一处古代战士墓的发掘对考古学家的认知提出挑战。回忆起Dibble从发掘现场打来电话的场景, Stocker认为他们正在召开发掘队的讨论会,Davis却说在当地博物馆;而打电话的Dibble则坚称他俩当时正在银行排队。无论如何,接到电话后,他们立刻冲向现场。用Stocker的话来讲,之后他们“基本没再离开过”。人们回忆 ...

该战士葬于Pylos卫城外一处橄榄形状的墓穴中。虽然考古学家Carl Blegen在1960年代曾发掘过该墓穴,当时却一无所获。


近日,一处古代战士墓的发掘对考古学家的认知提出挑战。

回忆起Dibble从发掘现场打来电话的场景, Stocker认为他们正在召开发掘队的讨论会,Davis却说在当地博物馆;而打电话的Dibble则坚称他俩当时正在银行排队。无论如何,接到电话后,他们立刻冲向现场。用Stocker的话来讲,之后他们“基本没再离开过”。

人们回忆起Schliemann的惊人发现时总是想起,那最初的一抹绿色随即带来海洋般无尽的宝藏,青铜器层层堆叠。Dibble说道,“那真是超现实一般的场景,我觉得我好像是回到了十九世纪。”


图:镀金青铜长剑,Pylos的“狮鹫战士“墓出土的1500多件随葬品其中一件。JonKrause摄。


图:俯瞰战士墓,辛辛那提大学。


大发现的第二天,研究者们在附近的橄榄树下享用午餐,买来当地农民市场上的gourounopoulo(烤乳猪),以示庆祝。而对于Davis和Stocker来说,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Davis说,“所有东西都紧密堆在一起,难以分离。我们从未想过某天可以发现陶瓷碎片之外的东西。平时你只需用胶水将陶瓷片粘在一起就可以了。而如今我们突然面对着这一片混乱。“收集者们开始15小时轮替工作,期望尽快完成清理。两周过后,所有人都已筋疲力尽。Stocker说,“现在我们终于清楚认识到,按照这个速度我们根本不可能完成。东西实在太多。”

大约一周之后,Davis在发掘石板下方时平静地告诉大家,“我发现金子了。”Stocker一开始以为是开玩笑,等他回过头来,只见掌中放着一颗金色珠子。而这只是一大批精美随葬品中的一件,随后他们发现了珠子、金制鸟笼坠饰、工艺繁复的金戒指,以及几件金银杯。“一切都变了。”Stocker说。考虑到可能遭遇盗掘,她随即组织起昼夜不停的安保监控。考古学者们也统一意见,决定不向文化部和遗址首席警卫外的任何人提及这里的发掘情况。他们开始两人一组进行发掘,始终保证一人守卫,以防发掘贵重物品时出现外人。

随葬品中最大的戒指由多层精细焊接过的金片制成(辛辛那提大学)。


但是此次发现让人实在难以抑制兴奋之情。Davis告诉我们,“有时候一天内我们可以发现150多颗珠子,金子、紫水晶或者玛瑙。有时候则是一件接一件的刻有精美图案的石质印章。我的上帝,你忍不住时刻猜想下一刻会发现什么。”抛开发掘这些珍贵物件所带来的喜悦,研究者们深刻明白,这里的发现为我们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来研究这段历史,从宗教图像学到工艺技巧领域的研究都将得到绝佳素材。一件保存完好的金杯则带来无以名状的情感触动。Stocker说,“怎么可能不被打动呢?(你看到它时)所体会到的感觉就如同你在观赏一件美丽的艺术品,或者欣赏一曲动人的乐章。它饱含人类的情感。你若忘掉这些情感,发掘就变成了简单的机械运动。”

2015年6月末期,他们原计划结束的日期来了又走;而一副人类骨架出现在大家面前:他曾是30出头的男子,头骨破裂扁平,胸部放置一只银碗,两腿间摆放有一只狮鹫兽装饰的象牙牌。人们因此给它起了一个昵称:狮鹫战士。Stocker早已习惯在骨骸身旁的烈日下,日复一日地工作。她说,“我感觉与他非常熟悉,不论他曾经是谁。他是一个人,而这些物件曾属于他。我有时会对他说:‘狮鹫先生,请让我更加小心。’”

八月,Stocker中暑住进了当地诊所。九月,她终于将一串金玛瑙项链“解救”出来,他们已经为了它工作了四个多月。最后被移出的是战士的头骨和骨盆。全部淤泥也被搬出。十一月,这处墓穴终于清理完毕。每克泥土都用水分解、过筛,每颗珠子重见天日的地方都被拍照记录。

七个月后,Stocker穿过低矮的绿色金属门,进入Chora小镇考古博物馆的地下室,那里距离卫城宫殿只有几分钟车程。屋子里堆满了白色桌子、木质抽屉和摆放着数不尽的头骨和陶罐架子。这里浓缩了当地几十年的考古发掘成果。

Stocker依旧是Pylos项目的组织管理人,但如今她所照看的不仅仅有人类考古队员,还有一班动物,包括他们的吉祥物——一只皮毛光滑的名叫Nestor的灰猫。在四岁大的时候,Stocker将它从马路中间救了回来。她回想:“Nestor曾经那么小,直到有一天它掀翻了桌子。”

Stocker同时还负责文保工作。她周围堆满不同尺寸的塑料盒子,里面满是战士墓出土的物件。她一一打开这些盒子,展示每件文物。其中一个盒子装满贴着标签的塑料袋子,每只袋子装有一颗珠子。另外一个盒子里则满是雕着复杂图案的石质印章,例如三只俯首的牛和翅膀展开的狮鹫兽。她说,“我始终不敢相信我真的可以触及它们。大部分人只能隔着博物馆的玻璃驻足观看。”

还有珍贵的象牙梳、铜质饰带(战士盔甲上的饰物)以及貌似来自头盔装饰的野猪牙。她还打开了用无酸纸层层包裹的青铜匕首、拥有方形锋刃的刀子(也许用于祭祀场合)和一件华美的青铜剑。剑柄镶嵌有无以计数的碎金片。“它可真是让人震惊,但是形状已经不好了。它是我们的最佳发现之一。”Stocker说。

这里共有1500多件藏品。即便最珍贵的几件已经不在此处(被层层保护在其他地方),藏品规模对Stocker的保护和发表工作来说已是巨大。她为这件屋子服务,一生的工作已展现在她眼前。

东克里特岛史前爱琴海文明研究中心的负责人Thomas Brogan告诉我们,“他们发掘这处墓地的过程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我想,研究对象给我们带来的知识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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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成果简述:

珠宝和镀金武器作为随葬品的代表,为研究者提供了重构狮鹫战士时期的希腊社会情况。

图:5WInfographics  文:Virginia Mohler

如同所有重要的考古发现,狮鹫战士墓同时在告诉我们两个故事。第一个关于这个男人:他是谁,生于何时,在生活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另一个故事更为宏大:他展现给我们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历史洪流中的那个节点上又有哪些重大的转折?

骨架分析显示,这名身份显赫的30岁男子身高五尺五寸(约1.65米),在当时属于男子的正常身高。墓中发现的梳子说明他有一头长发。约翰内斯堡威特沃特斯兰大学的体质人类学家Lynne Schepartz和Tobias Houlton根据头骨所做的最新电脑模拟脸部模型重构显示,他的脸距较宽,眼距近,下巴突出。Davis和Stocker还准备进行DNA测试和同位素分析,以期更好地了解他的种族和地域来源。

一开始,研究者纠结于墓葬断代。一般依据陶瓷制品的风格变化可以确定掩埋层的日期,但这处墓葬并无任何陶制品。不过2016年夏天对墓地周围所做的发掘出土的一些陶制碎片可以大概追溯到公元前1500年到1450年间。可知战士生活在竖穴墓葬的末期,迈锡尼宫殿和Nestor宫殿建造之前。

公元前14世纪晚期Nestor宫殿遗址(Myrto Papadopoulos摄)。


 Davis和Stocker认为Pylos的圆顶墓此时仍在使用。但若这战士身份显贵,或是领袖,为何葬于竖穴土圹墓而非圆顶墓?Stocker在想,或许形制可以告诉我们一些关于战士之死的信息:由于突然死亡,相比建造复杂的圆顶墓通道,竖穴墓是更为快捷的选择。但是另一方面,Bennet认为在同一地区同时出现不同墓葬形制的情况,表现出当地不同家族为彰显独特性所做的努力。他说,“这是权力争斗的一部分。人们为了彼此争权夺势而使用不同的展现方式。”他认为,竞争导致的对异域材料和知识的积聚或许曾经是迈锡尼统治阶层精英们推动社会发展的一大动力。

战士墓建造不久之后,圆顶墓葬退出历史舞台。用于防御的戍垒不再设出入口,山顶上的所有建筑物都被推平,为建造新宫殿进行准备。克里特全岛的米诺安宫殿都随城镇一起被焚烧,而具体原因却至今仍不明了。只有Knossos这一中心得到重修并进一步繁荣,但所使用的艺术、建筑甚至墓葬风格完全变为大陆风格。该地铭文使用的字母表也从线形A变为线形B,所书写的语言也从米诺安语变为迈锡尼希腊语。这一转折是考古学家们仍在努力搞清楚的问题。Brogan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力量导致米诺安文明的毁灭,而与此同时带来全新的迈锡尼宫殿文明?”

Pylos的圆顶墓穴(Myrto Papadopoulos摄)。


有别于两种语言的巨大差异,两种社会的区别却清晰易见。迈锡尼人的城镇由独栋房屋构成,而非克里特岛上常见的大型组合房屋。而有关当地生活族群的问题却争议不断。1900年,在Schliemann宣布他在迈锡尼发现荷马史诗中的英雄足迹的24年后,英国考古学家Arthur Evans在发掘Knossos城时发现了米诺安文明(依克里特岛传说中的国王米诺斯命名)。Evans及此后其他学者皆认为最早的希腊人是米诺安岛民,而非来自大陆的迈锡尼人。历史学家Will Durant称其为“欧洲血统的第一支”。Schliemann发掘的墓穴被认为是属于在大陆建立富有殖民地的米诺安人。

1950年,学者们终于破解了Knossos和Pylos发现的线形B石板,并认定该语言为已知最早的希腊语。这一释读带来新的可能性:迈锡尼人被重新认定为最早的希腊人,大陆墓穴中发现的米诺安随葬品应该是从岛上偷来或换来的地位象征符。Shelmerdine说,“这就好比罗马人复制希腊人的雕像,并且将原来的石像从希腊运到他们自己的宅院里。”

此后学界达成一致意见:迈锡尼人在大陆上建起宫殿之时掳掠了Knossos城,并在克里特岛上使用他们的语言、建立他们的统治模式。他们才是欧洲的真正祖先。

而Pylos发现的狮鹫战士墓为我们了解这两个社会的关系以及欧洲的文化源头提供了一种更为激进的视角。同早期竖穴墓发掘特点相同,狮鹫战士墓中的随葬品展现出多种文化的混合性。例如,根据Davis的讲解,野猪牙头盔是典型的迈锡尼风格,而金戒指上则刻满典型的米诺安宗教图像,并且与克里特岛之前发掘出的物品风格截然不同。

不同于迈锡尼早期墓葬中的随葬品分属不同时间段和不同人物,Pylos墓葬是从未发掘过的单室墓。墓中所有东西只属于一个人,并且,随葬品的摆放位置也清晰可见、有章可循。

武器都被放置在战士身体的左侧,戒指和石质印章全在右侧,这说明随葬品的摆放有章可循,绝非随意摆放。戒指上的图像与其他随葬品也有直接联系。Davis说,“其中一个金戒指上刻有一个女神立于山巅,手持权杖顶部似乎装饰有带角牛头。而同时我们在墓中还发现了一个牛头装饰的权杖。”另外一枚戒指上刻着女神坐于宝座上,对镜而照。“而我们也发现了一面镜子。”Davis和Stocker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我们认为这些物品是依据戒指上的图像而有意摆放。”

牛角象征权利,见于这个青铜牛角权杖和三枚戒指上(辛辛那提大学)。


在他们看来,墓中随葬品的摆放模式说明,来自大陆精英阶层的墓主是米诺安观念和习俗的专家,深刻了解他们得到的每件物品的象征意义。Bennet认为“这个墓葬说明那些紧握拳头的迈锡尼人并非完全拜倒在米诺安文明裙下的野蛮穴居人,他们清楚这些物品的意义。”

Davis和Stocker去年夏天展开的发掘工作提供了更为震撼的材料来说明这两大文化的相似性超过学者当前的认知。他们发现了或许是希腊大陆上最早的壁画遗迹。这些碎片大小在1到8厘米之间,可追溯到公元前17世纪,发现于Nestor宫殿遗迹之下。研究者们猜想这些壁画属于该宫殿建立前的石头房屋。狮鹫战士或许就生活在其中某一间。

另外,负责具体发掘和释读的马里兰大学大学城分校的东地中海艺术专家Emily Egan告诉我们,碎片重新拼接后的部分内容说明这些壁画属于米诺安风格,以自然风景、绽放的纸莎草花和至少一处飞翔的鸭子为主要内容。她认为这些特点都说明该文化与克里特岛息息相关。

至此,墓穴随葬品和壁画共同呈现出迈锡尼精英第一次吸收米诺安文化的图景。这一浪潮不仅关注宗教图像,还有室内装饰。Shelmerdine认为“在最开始,那些将会成为迈锡尼国王、荷马英雄的人就已足够熟练、强势、富有,并且意识到在他们的文化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世界。

这些发现让Davis和Stocker更倾向于认为这两大文化在非常早的阶段就已开始融合。这一结论与最近出现的新看法一致。长久以来,学界认为米诺安文明衰落的直接原因是大陆文明的入侵,因为当时正值大陆宫殿扩张之时。而新看法则否定了这种因果关系。雅典英国学校的Bennet告诉我们,Knossos晚期的遗存主要说明的是爱琴海存在类似欧盟的组织。米诺安人和迈锡尼希腊人应当都会使用对方的语言,甚至存在通婚制度。双方也都接受了对方的文化习俗。我们今天的身份区别或许完全是被强加的。

也就是说,我们所追溯的,公元前1450年的文明并非迈锡尼或是米诺安,而是二者的结合体。

今天的Voidokilia。沙丘Pylos的欧米伽形状的海湾正是荷马笔下奥德修斯的儿子特拉马库斯受到Nestor国欢迎的地点(Myrto Papadopoulos摄)。


而这种文化融合或许塑造了古典希腊及其他地方早期的文化。例如,古希腊神话将宙斯的出生地点设置在克里特岛Dicte山脉中的一个洞穴中,该故事或许来源于Knossos当地崇拜的一个神灵故事。另有一些学者认为迈锡尼国王(wanax)的概念也是来自克里特岛。Davis告诉我们,近东地区盛产统治者,例如埃及的法老,其神圣本质使他有别于普通公民,而迈锡尼的wanax所指称的则是一个阶级社会中地位最高之人;而不同地区拥有不同的wanax。这种具有更加分散和平均思想特点的权利模型向希腊社会的发展对我们研究一千年后的雅典代议制社会模型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也许早在青铜时代,就已埋下最终发展出民主制度的政治系统的种子。”

对于那些对文明产生和发展具有浓厚兴趣的人来说,这种关联性非常具有说服力。联系到今天在欧洲部分地区和美国重新抬头的国家主义和排外情绪,Davis和其他研究者认为这处墓穴提供了一堂精彩课程。Davis说,“希腊文化并非某种通过基因代代相传的文明。在西方文明发展的最初时刻,迈锡尼人所擅长的是对不同传统的兼容并叙。”

Shelmerdine说,“我们都应该关注这一点。它对今天的世界颇有启发,尤其是在你和他人发生矛盾,想要将他们扔出其国家之时。如果迈锡尼人没有这种迈向对岸的能力,我不认为他们可以获得之后的任何成就。”

根据奥德赛的描述,迈锡尼人曾在Pylos举行牛牲。如今的秋季橄榄丰收活动便源自一种古老的祭祀活动(Myrto Papadopoulos摄)。


来源:smithsonianmag.com

译者:IICC-X 赵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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