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质人类学作为考古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从人的自然属性出发对人类的历史、文化进行多方位和全面的考察。

异形颅骨，不仅以其独特的形态为体质人类学研究提供新的资料，其蕴藏的人类学和历史文化信息同时也为考古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世界各地所发现的异形颅骨，尽管有着地域和年代上的差别，形成的原因也不尽一致，但作为一种世界性的文化现象，异形颅骨在考古学研究方面有着特别的意义。

神秘的异形颅骨

美国电影《尖头外星族》（Coneheads），讲述了丹·艾克罗伊德（Dan Akroyd）扮演的外星人家族在融入地球生活中的故事。剧中主角的虚构狭长秃头形象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而在历史记载和考古发掘中，这些变形的颅骨竟然真实存在！

- 电影《尖头外星族》（Coneheads）海报

我们曾经有过长头型祖先吗？异形颅骨是上天“恩赐”，还是人为“制造”的产物，亦或有着异形颅骨的他们是来自外星的神秘生物 ?

自19世纪中叶进化论的提出，达尔文和赫胥黎论证了人类起源于古猿的猜想，人类起源的观点开始由神学本位向科学实证主义发展。随着不同阶段人类化石的发现 , 人们逐渐对人类进化的历程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 人类进化历程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关于现代人类的起源，从传统考古学和人类学角度看来，在地域上，大体有单一起源说 (Single Regional) 和多地 起源说 (Multiregional)两种观点；在发展脉络上，现代人类系由直立人经过智人阶段发展而来。人类骨骼形态在不同发展阶段都有差异明显的特征，根据所发现的直立人和智人头骨化石，从晚期智人开始，人类的颅骨基本上形成了一定的形态，前部牙齿和面部减小，颅顶较高，额部丰满，眉嵴不显著，各部位较为匀称，与现代人基本一致。

考古发现和历史记载中的异形颅骨，主要有两种 基本形态：长颅型（Dolichocephaloid）和短颅型(Brachycephaloid)，其中以长颅型最为常见。长颅型主要表现为颅骨高度特别大、枕骨极度后倾，呈现出前囟点极高、颅后点特别靠后、在正中矢状面上颅骨最大长特别长、脑颅骨部分所占比重特别大的特点。根据民族学资料和体质人类学观察，这类颅骨形态主要是在人类幼年时，通过外力对颅骨进行塑形，一种是用环状绷带，对正常颅骨从额骨到枕骨进行捆绑和包缠，如中非的芒贝图人（Mangbetu）；另一种，则是使用平板物对颅骨进行夹压，如南美洲的帕拉卡斯人 (Paracas)，用绳索将木质棍状物绑缚在颅骨前后侧形成压力。短颅型则是颅骨高度较低，左右颅侧点较向外，呈现出颅骨最大宽值较大的特点，主要是通过用平面物体对颅顶进行长期压迫来实现。

历史上，颅骨变形的情况在世界范围内是普遍存在的一种文化现象。从拉文塔 (La Venta) 到开罗，从巴伐利亚到瓦努阿图，除了南极洲，在目前世界上人居大陆中，美洲、欧洲、非洲、大洋洲和亚太地区都发现了一定数量的异形颅骨案例，并且在时间上也有着相当大的跨度。

最早的颅骨变形案例，根据伊拉克沙尼达尔洞穴 (Shanidar) 发现的距今 4.5万年的早期智人化石，可以追溯到尼安德特人时期，而关于异形颅骨的书面记载，则出现在公元前400年希波克拉底对“巨头”和“长头”的描述中。在近代，分布于中非的芒贝图人和南太平洋的瓦努阿图人，仍然保留着人为颅骨变形的传统。

异形颅骨的世界性分布

世界各地发现的异形颅骨案例，存在着形态相似性和分布独立性的特点。

美洲是发现异形颅骨案例最为密集和丰富的地区，分布于墨西哥圣洛伦索高地 (San Lorenzo) 和拉文塔地区的奥尔梅克文明，是中美洲最古老的、最神秘的早期文明，该文明以神秘的岩画、巨大的玄武岩石雕头像、精美玉器以及美洲虎和羽蛇神崇拜为特征，兴盛于公元前1200年到公元前400年间。由于热带地区的骨骼保存条件不佳，奥尔梅克人的形态特征主要反映在艺术品上，在奥尔梅克文明的玉石雕像中，大量的玉雕人像显示出长颅型和额骨“V”形裂口的形象特征。

南美洲最早的颅骨变形案例，发现于分布在秘鲁沿海地区的，曾以纳斯卡巨画而闻名的帕拉卡斯文明。20世纪初，“秘鲁考古之父”泰洛（Julio Tello）在科罗拉多（Colorado）地区发现了上百具木乃伊化遗骸，且大部分都显示有长颅型的特征。除了颅骨变形之外，帕拉卡斯人还存在着臼齿缺失和后脑部“铅笔尖形”孔等体质特征。在部分帕拉卡斯人异形颅骨中，其矢状缝缺失，只保留额骨和一整块顶骨，区别于正常颅骨一般由额骨、两侧顶骨组成脑颅骨上半部，三者之间由冠状缝和矢状缝连接的结构。

在亚欧大陆西端和北非，颅骨变形与当地风俗也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古埃及是最为著名的颅骨变形地区，大多数“太阳神崇拜者”都拥有长颅型的变形头骨。从保留下来的雕像和绘画中发现，国王埃赫那吞 (Akhenaten)、王后奈费尔提蒂 (Nefertiti)、公主米克塔吞 (Meretaton) 等埃及第十八王朝（约前1575~1308 年）王室成员多拥有长颅型的头颅，对于这一习俗，有学者认为是由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米坦尼王国(Mitanni) 的王后奈费尔提蒂带到埃及的，因为在苏美尔地区也发现了相当数量的异形颅骨雕像，且年代更早。此外，在法国德塞伏尔省（DEUX-SEVRES）、德国巴伐利亚、俄罗斯高加索地区基兹洛沃茨克也都发现了有着异形颅骨的遗骸。

- 古埃及国王埃赫那吞石刻像

而在亚太地区，由于潮湿和偏酸性的土壤，中国大多数地区的颅骨难以保存下来。为数不多的异形颅骨案例包括山顶洞人和满洲里发现的扎赉诺尔人遗古埃及奈费尔提蒂王后像Advanced Studies考古前沿骸有颅骨变形现象。山顶洞人青年女性头骨曾因长期缠头而变形，头顶很高，眼眶较低，鼻梨状孔颇宽；扎赉诺尔人中年男性的头骨额头平而狭长，并有一条宽线的凹槽，后脑勺圆而尖且朝后上方耸立。在新石器时代的牛河梁红山文化、大汶口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中也发现过颅骨枕部人工变形的习俗。在艺术形象方面，中国道教的神仙中，长颅型的寿星和有着“M”形开口颅骨的诸神都是异形颅骨的典型案例。

太平洋岛国直到近世都还保留着颅骨变形的习俗，岛屿居民瓦努阿图人、复活节岛居民都存在着长颅型的人工异形颅骨。

异形颅骨的产生原因

颅骨异形是一种世界性的文化现象，从大量的异形颅骨材料分析来看，这些现象的形成主要有两种原因：自然形态和人工形成。

自然形态

自然形态异形颅骨的形成，主要的可能有：人类旁支、外星生物和疾病所致。

有学者认为，异形颅骨属于其他一些非主流种族，现代人类的进化序列已基本明确，从早期智人、晚期智人，世界各地发现的人类化石，都显示出基本一致的颅骨形态，而这些颅骨形态异常的标本，只能是在人类进化序列上存在过的一支旁系或者是外星生物。意大利考古学家阿德里亚诺 · 弗吉欧尼（Adriano Forgione） 就认为马耳他和戈佐地区发现的异形颅骨属于智人的另一种属；无独有偶，瑞士探险家冯 ·楚 迪（Johann Jakob von. Tschudi）在其著作《秘鲁古代文明》（The AncientCivilization of Peru）中提供了未出世胎儿异形颅骨的案例。帕拉卡斯文明的居民也一度被当做外星人与人类的“混血儿”或亚特兰蒂斯后裔。

相对于美洲，古埃及的异形颅骨，除了有关于外星人试验品的猜想，加拿大埃及学家、考古学家唐纳德 · 雷福德（Donald B. Redford）和耶鲁大学欧文 · 布拉维曼 (Irwin Braverman) 还提出 “疾病致畸”的观点，认为马凡氏综合症 (Marfan Syndrome) 导致了古埃及法老脸型加长、手指蜘蛛爪状等畸形特征。

人工形成

人为“制造”异形颅骨的目的，主要有希望脑容量增加、对美的追求和社会地位象征等含义。有学者在研究了帕拉卡斯文明颅骨后，认为其脑容量介于 2200ccm~2500ccm之间，远超过普通人的 1450ccm 脑容量，但通过颅骨变形是否真正起到增加脑容量的作用，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颅骨变形有着审美价值和象征意义这两种说法，则更有说服力。根据民族学资料记载：这种头型是原始人类所认为的美丽的象征。正如瓦努阿图岛上马莱库拉（Malakulan）土著认为，颅骨变形习俗来自于他们基本的精神信仰，细长的颅骨更加有魅力，象征着智慧，并且这一习俗延续至今。同时，颅骨变形也起着划分族群、宣示社会地位的作用。在中非芒贝图人和太平洋图曼岛（Tomman）居民中，人们都以拥有细长的头颅为尊，认为细长颅骨代表着更高的社会地位。在奥尔梅克文明中，人们则通常把“M”形颅骨开口与他们的精神信仰——美洲虎图腾崇拜联系起来。

- 中非芒贝图人酋长的妻子

当然，即便是人为造成的颅骨变形，也有着有意识和无意识两种情况，除了通过人工的绑缚和挤压有意识的达到变形的目的，古代居民长期使用硬面卧具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人为颅骨变形，如中国新石器时代大汶口居民的枕骨变形现象等。

目前，关于异形颅骨的研究还远远不够，鉴于保存情况、民族宗教等各方面原因，对异形颅骨的研究还停留在推测和猜想的表层阶段。但这些异形颅骨案例，无论是在考古学研究，还是在充实人类学、民族学资料方面，都有着极高的价值。异形颅骨现象，无论是特殊族群的自然形态，还是人工变形的结果，都代表了一个地区的文化传统，同时也显示了人种分布情况，对于地区文明史的构建具有重要意义。

如今，在我们对于异形颅骨的形成原因、分布状况都不十分明确的情况下，关于异形的研究也要建立在科学分析的基础上，综合考古学和人类学、分子生物学等多学科进行多方位全面的考察，以期获得更加科学理性的结果。

本文是指南针计划专项项目“中国古代人类骨骼遗存资源数据库建设及共享”项目的中期成果。

*本文刊登于《大众考古》2013年05月刊，作者张群为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张全超为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