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霍巍 王煜:《蜀山琢玉:丧葬制度与帝国气象》序

摘要:   大雅新声:新时代中国历史时期  考古的新探索(代序)  霍巍 王煜  一  逢“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正处在一个新的时代。新的时代,必有新的气象,一代新人也自有其理想和抱负。今天的中国考古学正要求研究者发奋蹈厉,突破陈习,鼎定新局,考古学者也应该更为勇敢地回应时代要求和历史使命。主编:霍巍 王煜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时 ...

  大雅新声:新时代中国历史时期

  考古的新探索(代序)

  霍巍 王煜

  一

  逢“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正处在一个新的时代。新的时代,必有新的气象,一代新人也自有其理想和抱负。今天的中国考古学正要求研究者发奋蹈厉,突破陈习,鼎定新局,考古学者也应该更为勇敢地回应时代要求和历史使命。

主编:霍巍 王煜

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5月

版次:1

ISBN:9787573207159

  举其要义,一是顺应时代之变。从宏观层面来说,人文学术的意义不仅在于研究结论,还在于研究本身就是文化建设之一部分,其研究取向、格局、高度和水平就构成了时代文化取向、格局、高度和水平之一部分。从具体层面来说,当下的考古学研究更需要在具体问题深化、细化的同时,回归其深化、细化的初衷,将微观知识、方法上的推进,重新凝聚到那些核心的、重要的问题上来,最终在中、宏观层面推进知识图景和理论水平的更新和发展。蒙文通先生在《治学杂语》中说:“做学问犹如江河行舟,会当行其经流,乘风破浪, 自当一泻千里。若苟沿边逡巡,不特稽迟难进,甚或可能误入洄水沱而难于自拔。故做学问要敢抓、能抓大问题、中心问题,不要去搞那些枝枝节节无关大体的东西,谨防误入洄水沱。”中国历史时期考古材料特别丰富,问题繁多,细节冗杂,愈到后期愈是突出。对于基础研究阶段来说,当然都需要认识、梳理和消化,但对综合研究阶段来讲,蒙先生的经验之谈对现今尤其具有指导意义。

  二是对传统的继承与发扬。中国现代考古学一般被认为是西方的舶来品,从作为学科基础的地层学、类型学来看,并无疑义。不过,我们一直强调对于中国考古学研究,尤其是历史时期考古研究,不该遗忘其中的古典主义传统,即从传统史学、礼学,尤其是金石学等继承而来的部分。这几种学问一方面皆具有经世致用的理想,更重要的一方面——皆有很深的史学背景。如果我们说中国文化是延续不断、更新发展的,且具有不断从其他文化中吸取有益部分来延续、更新、发展自己的传统,那么,考古学的发展无疑也是这种模式的一个例证。因此,我们既无需否认它的西方渊源,也不必轻视自身的文化传统,更不必排斥西来部分与自身传统的融合并在后者中找到定位、产生新的发展。因为这是一切外来文化之于这个延续发展的强大文化传统的普遍规律,至今颠扑不破。明乎此,便能知道所谓中国考古学的史学传统,恐怕并非仅仅是特殊历史时期的偶然产物,也是势所必至、理所必然的。此外,还有一个似乎也是规律的模式值得重视。那就是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学术的每一次重大革新,仿佛都是在回应时代重大需求的同时,重新回归到优秀传统中吸取养分,发展出新的气象,从而延续并更新着这个传统。

  三是融汇与开新。我们曾在四川大学举办的历史考古青年沙龙上阐述过关于考古学的“守戒”与“破界”的问题。“守戒”即是要守住考古学的基本特质尤其是田野资料提取的规范性和科学性,当然还有我们上述的中国考古学的基本底色和传统。有了这个基础, 考古学要发展就必须“破界”,要广泛汲取古今中外的一切养分,通过自己健全的肠胃,最后塑造出更为健康的体魄。需要指出的是,“破界”的努力都可以视为一种尝试,都需要一定时间的观察和检验。成功者推动进步,失败者积累教训,对学科来讲都可以说是好事。但对个体来讲,似需当心。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中国文学史上诗、赋、散文的相互“破界”但不改其底色就是成功的,尤其李白诗歌中的散文笔法就特别为人称道。苏轼词向诗的“破界”,开出一片新的境界。但与欧阳修等的诗文革新运动同时兴起的“太学体”,同样切合复古革新的时代主题,然而他“破界”的对象,不求之于文学传统,而求之于典谟诰命,一方面炫技,一方面生造,最后流于蹩脚的文字游戏。此风出自太学硕儒,而为京师太学生竞习,影响不可谓不大,但最终被历史弃如敝屣,值得借鉴。李白、苏轼如此,韩愈、柳宗元的古文运动亦如此,白居易、元稹的新乐府运动复如此,欧阳修、梅尧臣的诗文革新运动还如此,唯此才能居于此文化传统中之正流。诚然,古代与当代未必能简单类比,对传统文化的研究与传统文化本身也未必浑然一事。但是,只要我们的学术、文化尚处在这样一个延续体中,或者说这个延续体对我们还有相当的影响,这一模式就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总结其因有二:一则上述延续体中的基本传统不可违背,二则“文以载道”的最终目标不可偏离。对于我们历史时期考古研究而言,如果抛弃史学的优秀传统,不以认识和解决历史问题为目标,专以炫技注目为能事,也许能煽惑一时,最终恐怕难逃“太学体”的命运。

  

  白居易在《读李、杜诗集,因题卷后》一诗的最后两句写道:“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正如唐诗从宫廷雅集、闺阁愁思等走入更为广阔的历史、社会、人事和山川,以中国文学领域的历史变革和中国历史时期考古当下的际遇作一个宏观的“跨界比较”,也是意味深长。

  众所周知,李白、杜甫将唐诗推向了巅峰。揆其原因,半是人力,半是“天意”。杨隋初定,李唐承制,其大事在政治、军事等方面,而文学继六朝绮丽之风,其发展主要在技巧。整个唐代前期,士大夫总体上沉溺于技艺之纯练,辞藻之华丽,音律之优美,末流者已沦于文字游戏。其间虽有陈子昂等激昂发愤,终不免沉沦下流。等到开元时期,政治稳定、制度成熟、经济发达,再加以统治者的提倡,唐代诗坛的总貌才发生变革。有了山水之灵秀,田园之恬淡,边塞之慷慨,原野之壮阔;有了去六朝繁饰、复汉魏风骨的普遍理想。于是李、杜应运而生(当然这是从他们之所以出现的时代大背景来说,就其个人风格、成就及变化尚有自身背景)。

  总结起来,除去个人禀赋,其要有三:一是时代。盛世岂能久续颓世之弦音?变商为宫,切中主脉。二是传统。重新回归和发展诗经、楚辞、汉乐府等优秀传统,浚源正流。这一点于李、杜尤为突出,楚辞、汉乐府的传统在他们身上更加明显卓著。三是融汇。盛唐诗人在复古、革新的同时,不但没有抛弃南朝以来成熟的音律、体裁等技巧和形式,还能有所发展并集其大成,也没有否定南北朝的文学成就,李、杜更能取异代、同代之长而为己用,尝以鲍照、庾信、陈子昂、孟浩然为榜样并能相互激赏,而其成就又岂是鲍、庾、陈、孟可以比肩的?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历史时期文化之发展,多不再是时代、环境的自然推动,而是有识之士主动回应、积极探索的结果。李白在《古风五十九首》中就主动回顾了诗歌的发展,并由此确定了创作的目标。自诗经以后(大雅久不作),充分肯定了楚辞、汉赋的成就(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然后写到六朝的弊病(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最后面对大唐盛世,发出继绝前圣、垂范后世的豪言壮语(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群才属休明,乘运共跃鳞。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而杜甫的《戏为六绝句》强调在广泛吸收古今优秀成果的基础上(不薄今人爱古人),以六朝萎靡为借鉴(恐与齐梁作后尘),教导作诗者应多方取法,意出别裁但又合于传统(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这些自觉的思考和实践,显然与我们上述三点是完全一致的。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为何我们要在一本历史时期考古文集的序言里,以中国文学史上波澜壮阔的发展变化作为一种参照?那是因为如果我们被此山的层峦叠嶂、花团锦簇所遮目迷神,不便观其来龙、推其去脉,不妨暂时跳出此山,看看其他名山的图景,或有助益。更何况中国考古学尤其是历史时期考古学,同样属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自有气息相通。而反思中国传统文化、学术的发展,确实似有共同规律可循,也就是上述三点,对我们今天探索历史时期考古研究的新路径,颇具启发意义。

  

  当然,随着时代的变化,历史时期考古学研究自然应该与时俱进,并与天下同好密切交流。时代最终属于一代代的青年,传统需要青年去继承和发展,进一步的“破界”、融汇也需要青年去推进。有感于此,我们在2015年以来发起了“历史考古青年论坛”,连续举办“历史考古青年沙龙”,并开办“汉唐考古研习会”,将其分为高端、青年、博士生三个层次(近年来受疫情影响,暂时中断,因为这种小规模的深入讨论,我们还是希望以面对面的形式进行)。就是希望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交流促进体系,在切磋砥砺中提升历史时期考古研究的格局和水平。

  大学的根本任务,一在维新学术,二在培养人才。我们自然特别重视学术的传承和学生的培养。从2015年起,试行采用“汉唐考古读书班”的培养方式,其后两年逐渐形成规制。每学期一期,就我们认为重要的问题展开研习,并在具体研究中指导学生成长。当然,“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学习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从“以小见大”的问题切入,作为初学的抓手。如何将学生导向重大的、核心的问题,我们也在逐步积累经验, 这在未来几年可能会有更好地展现。然而,一年上计,衙署之务;十年教训,国家之策;五年检验,允为学校之事。于是,我们将这五年来,该读书班学生发表的习作选辑出版,一方面是对读书班培养学生的总结和检验,另一方面也将这些研究集中在一起,希望有助于我们学术传统的传承和发展,为相关领域和问题的推进注入最新的力量。作为四川大学 2035先导计划 · “汉唐考古与中华文明系列丛书”中的一个层次,更希望今后能不断出版下去,产生更多成果,培养更多人才。

  需要说明的是,其中的论文,有学生独立署名的,也有和老师一同署名的。除极个别刊物的硬性要求无可奈何外,凡学生独立选题并独立撰作,老师只负指导之责任者,当然皆为学生独立署名。老师提供选题,但思考、设计尚不成熟,学生在指导下继而完成,并有创获者,也是学生独立署名。老师提供已思考、设计成熟的选题,学生在此框架下推进,并由老师改定完成者,则老师与学生共同署名。庶几切合教学相长之义。

  学子似璞,钟灵在内,待琢而成玉;君子如玉,光泽初露,待攻而成器。然而,夫子却说:“君子不器!”《易》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不能自显,必载之以“器”。若“器”不载“道”,则为夫子所耻。“器”能载“道”,则不枉我们“攻玉”之心。

  二三子,勖之哉!

  2022年8月10日

(图文转自:“文博中国”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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