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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丧葬模式与礼仪空间》前言

摘要:   前言 001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荒草无人眠,极视正茫茫。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陶渊明《挽歌诗》  前言  南朝刘宋元嘉七年(430),彭城王刘义康在整修他的东府城时,发现了一座古冢。古冢不见封土,无砖瓦,内有一椁二棺,棺上有 ...

  前言 001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荒草无人眠,极视正茫茫。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陶渊明《挽歌诗》

  前言

  南朝刘宋元嘉七年(430),彭城王刘义康在整修他的东府城时,发现了一座古冢。古冢不见封土,无砖瓦,内有一椁二棺,棺上有图画而不可识,又有木俑20余件、五铢钱百余枚,还有甘蔗、梅、李等果实残骸,未见墓志。这是一次类似于今天“基建考古”的发现。可以想见当时刘义康们的震惊与疑惑,这是一座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的古墓。虽然对墓葬的主人和时代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们还是对古墓进行了妥善的处理,给予了重新安葬,因不知墓主姓名而假其名号曰“冥漠君”,以豚酒祭之。当世名士谢惠连还为此撰写了一篇文采斐然的祭文,这就是我们在《昭明文选》里读到的《祭古冢文》1。

  祭文先描绘了古墓发现时的情形:

  东府掘城北堑,入丈余,得古冢。上无封域,不用砖甓,以木为椁,中有二棺,正方,两头无和。明器之属,材瓦铜漆有数十种,多异形,不可尽识。刻木为人,长三尺可,有二十余头。初开见,悉是人形,以物枨拨之,应手灰灭。棺上有五铢钱百余枚,水中有甘蔗节及梅李核,瓜瓣皆浮出,不甚烂坏。铭志不存,世代不可得而知也。公命城者改埋于东冈,祭之以豚酒。既不知其名字、远近,故假为之号曰“冥漠君”云尔。

  随即发出一连串的追问:

  追惟夫子,生自何代?曜质几年?潜灵几载?为寿为夭?宁显宁晦?铭志湮灭,姓字不传,今谁子后?曩谁子先?功名美恶,如何蔑然?

  这些是对墓主人生前生活的追问:哪个朝代的人?阳寿几何?曾经显贵抑或贫贱?父母子女都是谁?如何评价他或她的一生?5世纪的南朝人由一堆遗存想到了数百年前的墓主及其生命与死亡。这种追问跟我们今天所说的“透物见人”相似,是一种“考古学式的追问”。

  对于这座古墓,今天的考古学家自然比南朝人要知道的多得多。比如,根据遗存很容易判断它是一座西汉时期的古墓,墓主可能是一位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官员或贵族,采取的是竖穴土坑木椁墓的埋葬方式。假如我们还有机会对出土的食物残骸进行鉴定,或对棺画、随葬器物进行研究,必然还可得到更多、更生动的信息。就像1972年长沙马王堆汉墓被发现后,考古学家对墓主的认识一样:墓主是西汉长沙国丞相轪侯的夫人,名叫辛追,是一位锦衣玉食的贵妇,大约50岁去世,A型血,生前患有冠心病等多种疾病,在公元前168年左右的一个瓜果飘香的夏季猝然去世。至于她的死因,很可能是因消化不良引发了冠心病,因为她的胃里还残留着未消化的果实2。

  对于辛追墓葬的研究,考古学家至今乐此不疲,不但从出土的简牍文字了解了她的身世,还从随她入墓的饮食、器物和画像,对她所处的时代提出了一连串的追问:辛追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她的时代是如何看待死亡和处理死亡的?那些打包整齐、整装待发的竹箱预示着一段什么样的“旅程”?辛追的埋葬方式与南朝刘义康所见的古墓大同小异,南朝人在重新安葬这座西汉古墓时,必定是按照他们熟知的礼仪来进行的,那么他们是否意识到,南朝与西汉在丧葬方式上已经大不相同?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丧葬方式的改变?

  埃及帝王谷的图坦卡蒙(Tutankhamun)金字塔是唯一未被洗劫的法老陵墓,墓主是公元前14世纪的古埃及新王国第18王朝的法老。整座陵墓由前室、主室、耳室及仓库组成,主室内除了黄金覆盖的石质棺椁、木乃伊和黄金面具外,还充斥着各类衣物、食品、葡萄酒、器皿等物,所有物品皆井然有序地陈列着,整装待发,似乎要开启一段由战车引领的远行3。如此奢华的埋葬自然表达了法老曾经的权势与荣耀,但对考古学家而言,似乎还需要更深层次的思考:他要去向何方?死亡对古埃及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考古学家认为法老的陵墓体现了古埃及人观念中生与死、灵与肉、王国与宇宙的多个二元统一4。

  极尽奢华的埋葬方式在古代中国也十分常见,一些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帝王级别墓葬堪称奢华,醒目的墓地建筑、宏大的墓室和丰厚的随葬品遵守着不同时代的埋葬规范,墓室的空间设计、随葬品的配置、遗体的处理等一切丧葬行为都受制于一定的埋葬规范,而这个规范的思想基础就源于人们对于死亡的态度和对于来世的想象。考古学家的工作就是从这些可见的遗存来“观看”不可见的丧葬行为,探索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处理死亡的方式和对待死亡的态度,以及这些方式和态度反映的社会生活状况和意识形态。

  死亡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对死亡的恐惧与焦虑与对生命的期望一样,伴随着人的一生。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终结,但是生命消失之后去往何处?考古所见的墓葬在本质上正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类对于死亡的态度以及对于来世的想象,是社会形态、宗教信仰、技术、艺术的物质载体。墓葬不但是人类社会的物质遗存,也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反映,不但关乎死,也关乎生动的人类社会。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5他是从“仁”的角度看待生死的,认为只有重视现实的生活与生命,才能把握死的内涵。而对今天的考古学家来说,对古人死亡世界的探究,或是进入古人生活的重要途径,丰富的墓葬遗存为我们提供了由死及生地探索古代社会的可能。从这个意义来说,墓葬考古学是一门“死亡之学(Thanatology)”,它是关于丧葬行为与生死观念的学科,它使我们可以审视古代社会的物质形态,也可以一窥古人的精神世界。

  1 [梁] 萧统编,[唐] 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卷60《祭古冢文》,中华书局影印本,1987年,下册,1122—1123页。

  2湖南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文物出版社,1973年。

  3 Aidan Dodson, Salima Ikram. The Tomb in Ancient Egypt: Royal and Private Sepulchres from the Early Dynastic Period to the Romans. Thames & Hudson, Ltd, London, 2008, pp. 241 — 246.

  4 Mike Parker Pearson. The Archaeology of Death and Burial, Sutton Publishing Ltd, 1999, p. 58.

  5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 · 先进第十一》:“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中华书局,1980年,1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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