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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中游史前文明进程的缩影——读《华容车轱山——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有感

摘要: 近年来,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和“考古中国•长江中游文明进程研究”等国家重大课题的推动下,湖南开展了一系列的考古工作,车轱山遗址的考古发掘、资料整理和报告出版即是其中之一。2023年5月,由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编著,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华容车轱山——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下文简称《华容车轱山》)正式发行。该书系统收录了车轱山遗址历次发 ...





近年来,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和“考古中国•长江中游文明进程研究”等国家重大课题的推动下,湖南开展了一系列的考古工作,车轱山遗址的考古发掘、资料整理和报告出版即是其中之一。2023年5月,由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编著,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华容车轱山——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下文简称《华容车轱山》)正式发行。该书系统收录了车轱山遗址历次发掘的主要考古成果,是洞庭湖平原东北部地区第一部史前考古发掘报告,填补了这一区域史前考古的空白,为研究长江中游新石器时代晚期考古学文化格局、聚落形态特征和文明进程提供了一批重要的资料。


车轱山遗址位于湖南省华容县三封寺镇松木桥村,现存面积约2万平方米,遗址北依长江,南滨洞庭,地处两湖平原腹心区域。该遗址发现于1969年,1982、1983年前后两次发掘,清理出土数百座墓葬和生活居住类遗迹,并据此提出石家河文化“车轱山类型”。1982年发掘资料以墓葬为主,“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文字和影像资料已不存”,墓葬形状尺寸、层位关系、方向、葬式等除发掘简报公布的之外,其余都已不可查,但是墓葬内出土的遗物现存岳阳市博物馆。1983年发掘资料“由于湖南省博物馆与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分家、搬迁,原始文字记录及图纸、照相资料散失”,出土文物保存在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16-2017年,在“考古中国•长江中游文明进程研究”项目的推动下,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又对车轱山遗址进行小规模发掘,并全面清点、修复、整理、统计前两次发掘资料,发掘报告即在此基础上整理出版。


发掘报告分上中下三册,上册、中册是正文和附录,下册是图录。正文分三个部分,详细介绍了遗址发掘经过、历年发掘出土资料和编者对遗址文化内涵的综合论述。附录包括遗址调查勘探简介、出土植物遗存鉴定报告、碳十四测年报告和何介钧先生考古发掘日记等。报告尽可能全面的公布了三次发掘的全部资料。尤其是2016-2017年发掘资料,层位关系清楚,且按堆积单位详尽公布资料。总之,《华容车轱山》是一本完整、全面、准确发布遗址资料和研究成果的考古发掘报告。


车轱山遗址虽然规模不大,但延续时间长。从距今6000年前的堆子岭文化,历经油子岭文化、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和肖家屋脊文化,其年代下限为距今3800年左右,历时约2200年,中间没有缺环和中断。通过进一步分析车轱山遗址文化内涵,并结合近几年华容李家屋场、七星墩等遗址的考古新发现,可以初步归纳该区域的史前文明演进过程。






《华容车轱山——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全三册
编著: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科技考古与文物保护利用湖南省重点实验室
出版社:文物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5月


一、多元碰撞:堆子岭文化与大溪文化、油子岭文化三足鼎立




关于车轱山遗址最早阶段遗存的性质,报告认为大溪文化和堆子岭文化“在车轱山遗址中共生共灭,在该遗址中都具有鲜明特色,相较而言,堆子岭文化的特色似乎更胜一筹”。具体来说,2016-2017年发掘的第7-10层及开口在这些层位下的遗迹、1983年发掘第6层大部分遗存和第5层少部分遗存,都属于堆子岭文化遗存。常见陶器组合为鼎、豆、钵,有少量白陶和彩陶。2016年第7层器形统计表显示,鼎占50%,豆钵类占34.1%,白陶占1.3%。鼎足形态多样,多为宽扁高足,常在足根部饰按窝、弦纹、戳印纹、刻划纹等,以弓背鼎足最具特色。豆柄和圈足特色鲜明,豆柄常分节,又或呈算珠形,装饰弦纹、镂孔、刻划纹等。有少量饰戳印纹的白陶盘或豆,彩陶纹样以条带状或网格状居多。大溪文化因素较少,主要见于1982年发掘简报公布的早期遗存,典型器物有宽折沿圜底彩陶釜和曲领彩陶罐。也有少量油子岭文化因素,如TS03W04第7层有一件壶形罐,口部虽残,但腹部特征与油子岭文化的细颈壶极为相似。1983年发掘的T4⑥:1陶瓶、T4⑥:2石铲(钺),T4⑤、T5⑤出土的瓶、壶、罐、簋等也是典型的油子岭文化器物。总之,车轱山遗址最早阶段遗存以堆子岭文化为主,同时包含少量大溪文化和油子岭文化因素。

距今6000年左右,长江中游史前文化格局呈现三足鼎立的局面,澧阳平原和峡江地区所在的西部是大溪文化的势力范围,北部江汉平原分布的是油子岭文化,东南的湘江流域则主要是堆子岭文化的分布区。三种文化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交流、碰撞,湘东北地区是三种文化的交汇之处,也是碰撞的中心。车轱山遗址同时出现三种文化因素,正是多元文化交流、碰撞的具体体现。


二、逐步渗透:油子岭文化全面渗透到湘北地区




这点在车轱山遗址表现得尤为明显。该遗址共有200多座油子岭文化墓葬。多数墓葬缺失层位关系,无法提供具体层位学依据,但若干随葬陶器具有鲜明的油子岭文化特征。陶器绝大多数是非实用的小型明器,而且有固定的组合,以泥质黑陶或灰陶的鼎、豆、罐、壶、瓶、簋和曲腹杯最为常见。随葬的实用器主要有石钺和纺轮。随葬品数量有差异,最多的十几件,少的仅1件或没有随葬品。

值得注意的是,车轱山遗址只发现油子岭文化时期的墓葬,而不见油子岭文化时期的地层和其他遗迹。我们注意到,2016-2017年的中部发掘区堆子岭文化时期遗存相对较厚,包含第7、8、9、10四个文化堆积层,而目前发现的堆子岭文化其他遗址文化堆积普遍比较单薄,以邻近的青山遗址为例,只包含两个文化层,而且出土遗物看不出明显的早晚关系。

因此我们大胆推测,车轱山遗址目前归入堆子岭文化的部分遗存很可能是油子岭文化人群使用的,这部分人群是外来的族群,他们在生活上融入了当地,使用本地生产的陶器,但是在葬俗方面坚持自己固有的传统,使用小型明器随葬。这表明文化交流、碰撞之后的文化融合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旧有的传统仍然会存在,新的文化因素只能逐渐渗透。油子岭文化作为稍晚的、外来的文化因素,从江汉平原扩展到湘北地区,一方面在生活上适应本地堆子岭文化传统,另一方面在葬俗上带来了北方新的文化因素。新旧传统交锋的结果,是新的文化因素占据上风,逐步完成文化融合。


三、融合统一:屈家岭文化时期,长江中游真正实现文化上的统一




车轱山遗址屈家岭文化时期居址和墓葬出土遗物面貌上趋于一致,典型器物组合是弦纹高领罐、双腹豆、双腹碗、圈足杯和斜腹杯。也有少量壶、瓶类器,这延续了油子岭文化的因素。车轱山遗址中豆和壶的形式多样,种类丰富,特征鲜明。如豆除了双腹豆之外,还有折壁浅盘豆、内折沿敛口豆、外折沿盘形豆,豆柄或圈足多装饰圆形、椭圆形、三角形或月牙形成组镂孔。壶有小口、大口、细颈、粗颈、圆鼓腹、扁腹、折腹、平底、圈足等多种不同形态。这些特征与汉东平原地区的屈家岭文化屈家岭类型有差异,而与澧阳平原和汉西地区屈家岭文化相似,应当归属为屈家岭文化划城岗类型。

屈家岭文化时期的长江中游,文化面貌在总体上趋于统一,但各个地区又有自己的特色,“和而不同”,“美美与共”。这个时期社会内部的具体组织机制我们还不是十分了解,但无疑是一种具有强大凝聚力和发展力的组织模式,使得屈家岭文化成长为非常强盛的考古学文化。北上逐鹿中原,东进渗透到江淮下游地区,向西深入到峡江和沅水中上游的山区,分布范围广阔,是长江中游史前文化的鼎盛时期。最显著的表现是这个时期在长江中游发现了20余座史前古城,以石家河古城规模最大,面积达300多万平方米。车轱山遗址东北十余公里处的长江南岸,此时也新建了一座七星墩古城,这座古城具有“外圆内方”的双城结构,出土漆木器、船桨等极具江南特色的精美文物,是湘东北地区5000年文明的典型代表。


四、守正创新:石家河文化和肖家屋脊文化时期,湘东北地区出现新的地方类型




前一个阶段车轱山遗址与洞庭湖周边的其他遗址同属于一个地方类型,但到了石家河文化时期,这个区域独立成为一个单独的地方类型——石家河文化车轱山类型。这个类型流行足面饰凹槽或凸棱或刻划纹的宽扁鼎足、夹砂红褐陶厚胎的大口尊或缸、宽折沿绳纹圜底釜等,夹砂红褐陶数量占比较多(车轱山遗址第6层夹砂红褐陶占16.2%,第5层夹砂红褐陶占22.3%)也是这个类型区别于其他石家河文化地方类型的显著特征。

石家河文化时期车轱山遗址诸多文化面貌尤其是陶器特征体现出守正创新的特点。一方面延续本地堆子岭文化以来的传统,如宽扁鼎足足面上的各种纹饰。另一方面,在足面装饰上创新,发展出刻划短浅槽的“麻面”、凸棱、凹槽等纹饰。夹砂陶缸自大溪、堆子岭文化时期就已经出现,并沿用到石家河文化时期,除了数量增多,更为常见外,形态也更加多样,有直口直腹、折沿直腹、圜底、平底等多种不同形态。圜底釜同样在本地有悠久的传统,车轱山遗址这个时期的陶釜周身装饰绳纹或篮纹,与之前有明显区别。陶鬶、陶塑动物等也是新出现的器型,在石家河文化遗址中普遍发现,并非本地独有特征。

报告把车轱山遗址肖家屋脊文化时期的遗存暂时归入孙家岗类型,但也注意到车轱山遗址所在的湘东北地区与孙家岗类型存在不同,如孙家岗遗址墓葬均为长方形土坑竖穴墓,车轱山则流行瓮棺葬,车轱山遗址出土较多夹砂红陶管状筒形器,仅在相邻的七星墩遗址有所发现,而不见于同时期其他遗址。七星墩遗址还发现铜矿石、类型多样的玉器等一批新的文化因素,代表肖家屋脊文化时期的文化创新。

总之,车轱山遗址各时期考古学文化的发展演变过程,是长江中游史前文明进程的缩影。距今6000年左右,长江中游呈现三足鼎立的格局,大溪文化、油子岭文化、堆子岭文化不断交流、碰撞、融合,可能存在军事冲突,但更多的可能是文化互鉴。距今5500年左右,来自江汉平原的油子岭文化,成为三方角逐的胜出者,以墓葬明器为代表的典型油子岭文化因素逐步渗透到长江中游大部分区域,初步完成长江中游史前文化的整合。距今5000年左右的屈家岭文化时期,长江中游出现文化一统的局面,其内部虽然存在若干地方文化类型,但似乎通过某种方式组织成为一个整体,并且不断向北向东扩张,“逐鹿中原”,盛极一时。距今4500年左右,长江中游内部地方类型分化更加明显,车轱山遗址所在的湘东北地区独立成为石家河文化车轱山类型。此时的石家河文化内部凝聚力减弱,对外自然也无力扩张,其对外影响力明显不如屈家岭文化。在与中原文化的不断交流互鉴过程中,距今4000年左右的肖家屋脊文化继续创新,发展出以玉人像、玉蝉为典型代表的肖家屋脊玉文化系统,并进而影响中原、北方和东方的诸文化,成为华夏文明整体的一部分。





《华容车轱山》考古发掘报告的出版具有重要意义。首先,车轱山遗址是湖南最早发掘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之一,并据此提出石家河文化“车轱山类型”,在学术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车轱山遗址考古发掘报告的出版和近几年在华容七星墩遗址的考古工作,进一步丰富和充实了车轱山类型的内涵,有助于重新认识石家河文化时期长江中游地区内部的文化共性和差异。

其次,车轱山遗址位于文化交汇地带,发掘报告的公布有助于重新认识堆子岭文化、大溪文化、油子岭文化的分布边界。车轱山遗址只包含少量大溪文化因素,已经基本脱离了大溪文化的势力范围,主体遗存以堆子岭文化为主,应该是堆子岭文化分布的西部边界,再往西的华容刘卜台遗址是一处明确的以大溪文化遗存为主体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刘卜台遗址位于车轱山遗址西北约20公里处,则大溪文化和堆子岭文化的交界应当就在两个遗址之间。堆子岭文化之后,车轱山遗址被纳入油子岭文化的势力范围。车轱山以南目前尚未发现油子岭文化遗址,而与其相距仅数公里远的华容李家屋场遗址,是一处典型的油子岭文化时期具有边防性质的聚落,可以进一步证实,至少华容地区已经被纳入油子岭文化的势力范围,而且是其分布的南部边界。

最后,报告公布的资料是开展长江中游史前文化因素分析的重要材料,有助于重新认识相关考古学文化、类型的具体内涵。车轱山遗址延续时间长,堆子岭文化时期有多个文化层和具有层位关系的遗迹,是研究堆子岭文化分期的重要资料。报告公布了大量油子岭文化时期的墓葬及其随葬品,这些随葬陶器是开展油子岭文化分期、年代、地方类型、源流演变等研究的宝贵资料。同样,一批屈家岭文化墓葬资料的公布,充实了屈家岭文化划城岗类型的内涵。石家河文化时期遗存发现相对较少,但肖家屋脊文化遗存的发现和确认具有重要意义,这是湖南地区第一次科学发掘的肖家屋脊文化居址类遗存(几乎同时在孙家岗遗址开展的考古发掘,主要是清理了一批肖家屋脊文化时期的墓葬),发掘清理红烧土堆积、窑址、瓮棺葬等一批肖家屋脊文化遗存,丰富了肖家屋脊文化的内涵,尤其是四座形制独特的陶窑,在湖南属于首次发现,是研究这个时期手工业专门化的重要实物参考。

此外,报告也有一些小的瑕疵。如表一四、表二〇夹砂陶和夹炭陶的分列线错排;图四九三~图四九七各层遗迹分布图中的部分遗迹线条未闭合;编者对部分堆积单位的年代和文化属性判断值得商榷,如H39出土矮领广肩罐和弦断篮纹陶片,应属于肖家屋脊文化遗存,但表五一将其归入石家河文化遗迹。

尽管存在些许美中不足之处,但瑕不掩瑜。《华容车轱山》发掘报告的出版对研究长江中游地区距今6000年以来的文化格局和文化发展趋势具有重要意义,是长江中游尤其是湖南地区文明化进程研究的重要参考资料。

作者单位:湖南艺术职业学院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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