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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历史的进步!
摘要: 北宋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三月,宋神宗在资政殿召对二府大臣议事,三朝元老、枢密使文彦博对神宗说:“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神宗说:“更张法制,於士大夫诚多不悦,然於百姓何所不便?”文彦博的回答是:“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这段话是说:神宗召见王安石、文彦博等大臣讨论变法之事。三朝元老、枢密使文彦博表示反 ...
北宋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三月,宋神宗在资政殿召对二府大臣议事,三朝元老、枢密使文彦博对神宗说:“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神宗说:“更张法制,於士大夫诚多不悦,然於百姓何所不便?”文彦博的回答是:“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这段话是说:神宗召见王安石、文彦博等大臣讨论变法之事。三朝元老、枢密使文彦博表示反对,他说“陛下您是和士大夫们一起共治天下,不是百姓一起治天下!”很多人批判文彦博,指责他没有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上说话,我想这是典型的以今非古,完全脱离了时代背景,也违背了历史发展的规律,就是当今的世界有几个国家能做到“官员时刻站在百姓角度考虑问题呢?”就是代入你现在工作的公司,扪心自问,公司管理层能达到宋代这种“民主”吗?
从宋神宗的反应来看,文彦博说这句话并不突兀,应当是当时统治阶层的共识,宋神宗的本意也不是与百姓便利,而是富国强兵。从这场对话来看,当时不管是皇帝还是知识分子已经从内心认可了这种治国模式。北宋史学家刘敞认为当朝“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情况已经是“三王所不及,五帝所难行”。在文彦博说出这句话的六十多年之前,名臣张咏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在真宗景德四年(1007年)所上的《升州到任谢表》中说:“伏惟皇帝陛下,恭己临朝,推诚接下,英断比於太祖,宽仁类於太宗。谓选能为共治之资,则躬行采录,谓节用为恤民之本,则慎乃盘游。”
其实宋代的“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已经是历史的进步了,共治需要分享权力,皇帝和整个士大夫群体共享治国权力,这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一言九鼎”多好呀,干嘛受别人掣肘呢?你想一下你工作的公司老板会和大小管理人员共享决策管理权吗?宋代的这种情况是政治日渐民主的体现,是历史的进步。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提法始于汉代,汉高祖二年颁布求贤令,喊出了“与天下豪士贤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辑之”的口号。但之前的“共治”和宋代的“共治”有着很大的区别,一是士大夫没有什么决策权,国家事务的最终决策仍在于皇帝手中,“共治”很大程度上只是臣下奉皇帝的旨意去干活而已;二是共治人员范围很小,汉宣帝曾说:“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能和皇帝共治天下的只是一些高级官员;三是“共治”的对象仅限于百姓和社会事务,共治的目的只是需要一些能臣干吏协助维护皇家的统治,至于皇室内部事务,则不容士大夫染指。四是选拔机制有局限性。察举孝廉制度最终发展成为了门阀世家,到了三国魏晋,仕途被士族门阀垄断。
隋唐时期发明的科举制也未能彻底消除世族门阀政治,反而是唐末和五代十国的战乱彻底摧毁了门阀世家,加上北宋吸取了唐末五代武将拥兵自重、藩镇割据横行、政权更迭频繁的教训,大力削弱武将的兵权,重用文人士大夫。重文轻武成为宋朝的基本国策,士大夫的地位空前提高,“不杀士大夫与上书言事之人”的国策更是从立国坚持贯彻到了两宋灭亡,可以说宋代是文人士大夫首次作为一个阶层,实现了整体上和皇帝共享治国权力的局面。
既然是共治天下,皇帝就不能一人说了算,因此宋代的皇帝事事处处受到各种规定的制约,比如:宋代皇帝不能随意发布诏令。“ 国制, 凡诏令皆中书门下议, 而后命学士为之。”皇帝但凡违反了这一点就会遭到大臣的强烈反对。再比如:皇帝不管国事还是家事都不能擅自做主,富弼曾批评宋神宗说: “内外之事,多出陛下亲批,恐喜怒任情,善恶无准,此乃致乱之道。”这话说得很直白,放现在也是相当炸裂,谁敢对一把手这么说话?然而即使这样宋神宗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还得反省自己做错了。
宋朝规定,给事中、中书舍人、封驳司等机构都有抵制皇帝圣旨的权利。南宋理宗时期,台谏官李伯玉因为发表过激言论,理宗就想把他降职,但负责起草诏书的舍人院认为不妥,又不想驳理宗面子,就一直拖着没有起草诏书。一年后,牟子才直舍人院,认为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起草了一份贬官诏书,但内容确是表扬李伯玉。宋理宗找他商量说:“谪词皆褒语,卿且改改如何?”宰相也过来替理宗说情,牟子才说:“腕可断,词不可改!丞相欲改则自改之!” 没有办法,宋理宗只好让步,李伯玉官复原职。
宋代不仅严防武人权力过大,也时刻警惕外戚宦官专权。弹劾张尧佐一事颇为典型,张尧佐是仁宗的张贵妃的伯父。仁宗爱屋及乌,多次越级提拔张尧佐,于是引起了谏官们的不满。张尧佐能力还是有的,宋史中说他“颇通吏治,明知法律”,但就是“以外戚得高官厚禄,为世人鄙视。”就是说他因为外戚的身份升的太快了,并不是完全依靠自己的业绩,于是士大夫们都很鄙视他。
在弹劾张尧佐的事件中,宋朝的谏官们不遗余力地和宋仁宗作斗争。监察御史何郯向仁宗上疏说:“张尧佐从一位小官成为朝廷要员,不过五六年时间。虽然也是进士及第,没有大的过错,但骤然被宠用,人们都会认为是任人唯亲......不如收回张尧佐的权力,许他以富贵,对张贵妃和谏臣都有个交代。”仁宗认真考虑后,免去张尧佐三司使的职务,改为宣徽南院使、淮康节度使、景灵宫使、群牧制置使。这“四使”,都是闲差、虚职,待遇不低、职权不高。就这谏官们还不满意,恰巧秀州地震,大名鼎鼎的包拯借机挺身而出,上了一道奏章说:“上天发怒,迁祸于民,陛下执政肯定有过失。反躬自省,这些年最大的失政,就是提拔了张尧佐。张尧佐像清明之秽污、白昼之魑魅,陛下为什么要包庇他,上违天意,下逆人情,酿成危机?真为您感到痛心哪!对亲近的人,相处也要讲规矩,不能罔顾天戒,遗患于国家。”仁宗皇帝心想我已经让步了,你们还喋喋不休,于是他念起了“拖”字诀,想拖到退朝,摆脱谏官们的纠缠。没想到监察御史王举正要求跟仁宗展开廷辩,仁宗没有了耐心,大怒说:“节度使不过是个粗官,有必要争论吗?”这句话让谏官们抓住了把柄,殿中侍御史里行唐介质问仁宗:“你敢说节度使是粗官?你可知道,你的太爷爷、爷爷都曾做过节度使?今天你居然说节度使是粗官,是对先祖不敬!”仁宗听闻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眼见争论不过,于是起身便想逃跑。这时,包拯快步上前拽住仁宗的衣襟,开始给仁宗皇帝上“政治课”,说到激动处,口沫横飞。仁宗被包拯带口臭的唾沫星喷了一脸,于是赶忙用一只袖子遮脸、一只手捂鼻子,挣脱开后跑回后宫,见到张贵妃,仁宗指着脸上的唾液委屈地说:“你只知道要宣徽使,哪知道朕在朝堂上受的气!有包拯在,你伯父的宣徽使恐怕当不上了。”最终,张尧佐的“四使”减掉两个,只宣布任命为淮康节度使和群牧制置使。这场斗争最终以谏官们的胜利宣告结束,你说这宋朝的皇帝当得憋屈不憋屈!
宋《舆驾观汴涨图》
宋朝相对完善的权力制衡和监督机制和现代社会很相似,以至于很多人说“唐朝是中世纪的黄昏,宋朝是现代的黎明!”照这个进程下去,随着中国古代工商业的发展,自然过渡到资本主义民主也是可能的,不过蒙古人崛起打断了这个进程,北方游牧渔猎民族还处在原始奴隶社会阶段,将主奴观念渗透进了社会各个方面,宋代的大臣上朝不用跪拜,即使老百姓见到皇帝,可以跪拜,也可以作揖,全靠自愿,并没有强制规定,到了元明清就必须跪了,明朝对大臣动辄施以廷杖,不少人被活活打死,清朝的大臣们更是蜕变为“奴才”了,还敢和皇帝争论?大声说话都不敢了,文明的倒退可见一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