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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转战三万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一块摩崖石刻揭示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完整版)
摘要: “青藏高原古道旁的一块古老石刻,揭示了一段波澜壮阔、令人血脉贲张的历史。” 西藏吉隆县宗嘎乡山崖上有一块“神石”,因为很灵验,所以老一辈人经常去朝拜它,并会虔诚地往上面抹点酥油。1990年,因修水渠会经过这块“神石”,县里经过讨论后准备炸掉它。但是乡长罗桑总感觉心里不太踏实,因为他对这块“神石”有感情,而且上面有古文字和精美的图案 ...
“青藏高原古道旁的一块古老石刻,揭示了一段波澜壮阔、令人血脉贲张的历史。”
西藏吉隆县宗嘎乡山崖上有一块“神石”,因为很灵验,所以老一辈人经常去朝拜它,并会虔诚地往上面抹点酥油。1990年,因修水渠会经过这块“神石”,县里经过讨论后准备炸掉它。但是乡长罗桑总感觉心里不太踏实,因为他对这块“神石”有感情,而且上面有古文字和精美的图案,他怀疑是一块有历史价值的石刻文物。恰巧当时四川大学考古学教授霍巍、李永宪的团队正在这里进行考古工作,于是他便找到霍教授他们,希望能去看看这块“神石”。霍教授一听就来了精神,敏锐地意识到这块"神石"可能会是一个重要考古发现。因为这块石刻的位置很重要,山下的道路可以直通邻国尼泊尔,古人在关隘边境有立碑刻石记事的习惯。想到这一点,霍巍教授一行作了充分准备,第二天立马赶往现场。
由于年代久远,加上青藏高原昼夜温差较大,在风沙雨雪侵蚀下,这块石刻下部已经残损,剩余的文字也漫漶不清。若不是虔诚的藏族同胞们经年累月地朝拜,涂抹酥油,形成保护层,估计剩下的文字会彻底消失。霍巍教授用随车携带的汽油喷灯加热了一锅温水,逐行逐字地把石刻上的酥油清洗干净。当““大唐天竺使出铭”和“维大唐显庆三年”的字样显现出来时,团队成员心里都不由一阵激动,这可是大唐建国初期,公元658年的石刻!比举世闻名的“唐蕃会盟碑”还要早160多年,是迄今为止在西藏发现最早的藏、汉文石刻。这块石刻就是著名的吉隆唐碑——“大唐天竺使出铭”,2001年6月25日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文物重点保护单位。此石刻正是史书中那个“一人灭一国”的王玄策所为!石刻的发现为王玄策第二次出使天竺的路线及当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提供了实物证据,具有重大的历史文献价值,引起国际史学界的高度关注。
郭声波先生在中国社科院考古所佟柱臣先生考证基础上,对《大唐天竺使之铭》的内容作了补充,全文如下:
大唐天竺使之铭
记录人刘嘉宾撰,记录人〔□□□□□,〕傔人〔乞〕扶〔定〕亨书,贺守一书篆。
维显庆三年六月,大唐驭天下之〔四十载,尧神武圣,〕异轨累叶,重光玄化,法于无穷。〔今兹声教所暨,〕德同方裔,道格圆穹。皆三立以〔服膺,并万里以驰羽。〕反踵、贯匈之国,觇风雨而来〔宾;离身、髽首之君,〕逾山海而输赆。量〔彼〕身毒,近隔〔灵山,□□□□,使〕 臣恭序:
皇上纳隍轭念,濡足〔施仁,乃命臣朝散〕大夫、行左骁卫长史王玄策,宣〔德郎、□□□□□〕刘仁楷,选关内良家之子六人,〔□□□□,□□定〕乱之方,〔□□〕驭边之术,于是出〔使天竺之国。越层〕岩,超雪岭,指鹫山以道鹜,因〔蕃域而骋轩。显庆三〕年夏五月,届于小杨童之西〔南呾仓法关之东北。〕时水潦方壮,栈〔路〕斯绝,乃〔权□□□□□□□□〕 山隅。〔睛〕则雪献〔蓝天,仰〕白云〔而高卧;晦则幕遮碧〕迥,拥墨雾而〔独宿。〕西瞰连峰, 〔揽百川之耸秀;南临〕箭水,总万壑之〔源〕流。实天〔竺之要隘,比碛北之天〕险也。但燕然既迩,犹刊石〔以为铭,亦惟效马援柱〕铜而已。勣况功百〔王事,〕路土〔皆知。今臣等奉圣上〕之洪猷,默皇华之盛烈,人〔所同心,敢勒贞珉。呜呼!〕小人为其铭曰:
懿皇华兮奉天则,骋輶〔轩兮扬盛德。使身毒兮〕穷地域,勒贞石兮灵山侧。使人息王令敏、使侄士〔□同勒石。〕
这个版本有网友提出了几点意见,比如“揽百川之耸秀”辞意不通,“拥墨雾而〔独宿〕”不符合实际等,但大致来看,补充的还是比较恰当的,基本反映了碑刻者的意思。
石刻内容大意是:大唐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六月,大唐建国已经四十年了(公元618年李渊建立唐朝,到658年正好40年),声望教化布于四方,周边国家冒着艰险,纷纷前来朝拜。我们现在靠近身毒这个佛教中心,郑重地写下这篇文字:高宗皇帝派遣使节左骁卫长使王玄策等一行,出使天竺,去探寻建立世界秩序、平定周边纷乱、治理大唐边疆之良策,经过一年多的艰难跋涉,越雪山,过栈道,到达小杨同之西,呾仓法关的东北,因感路途之艰辛,风光之壮美,联想到东汉窦宪破匈奴于稽落山之后,刻石勒功、记大汉威德;伏波将军马援平定交趾后立铜柱以纪功镇边,而此次行动倍于以往,更应当在此建碑刻铭,以记功德。
留下石刻的王玄策就是那位著名的“一人灭一国”的大神级名人。它的事迹并不像网友说的那样于史无载,《新唐书》《旧唐书》中都有记录。《新唐书 卷二百二十一上 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上》中记载:“二十二年,遣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其国,以蒋师仁为副;未至,尸罗逸多死,国人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自立,发兵拒玄策。时从骑才数十,战不胜,皆没,遂剽诸国贡物。玄策挺身奔吐蕃西鄙,檄召邻国兵。吐蕃以兵千人来,泥婆罗以七千骑来,玄策部分进战茶镈和罗城,三日破之,斩首三千级,溺水死万人。阿罗那顺委国走,合散兵复阵,师仁禽之,俘斩千计。馀众奉王妻息阻乾陀卫江,师仁击之,大溃,获其妃、王子,虏男女万二千人,杂畜三万,降城邑五百八十所。东天竺王尸鸠摩送牛马三万馈军,及弓、刀、宝缨络。迦没路国献异物,并上地图,请老子象。玄策执阿罗那顺献阙下。有司告宗庙,帝曰:"夫人耳目玩声色,口鼻耽臭味,此败德之原也。婆罗门不劫吾使者,宁至俘虏邪?"擢玄策朝散大夫。”
这段文字说: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派遣王玄策出使戒日帝国,还没到戒日王尸罗逸多就已经驾崩,大臣阿罗那顺篡夺王位自立为王,并发兵袭击中国使团,王玄策和蒋师仁被俘,带来的礼物也被抢走。王玄策没有坐以待毙,想办法逃走后没有回国,而是檄召和大唐关系友好的泥婆罗(今尼泊尔和吐蕃,借得吐蕃精锐骑兵1200人,尼泊尔精锐骑兵7000人,浩浩荡荡杀向中天竺,与阿罗那顺鏖战三日,大败叛军,斩首三千,逃跑淹死万人。阿罗那顺弃城而逃,收集散兵准备再战,被蒋师仁擒获,斩首俘虏千人。阿罗那顺其余部众和他的妻子继续顽抗,蒋师仁乘胜追击,一举俘虏阿罗那顺部下及家眷超过一万两千人,缴获牲畜三万多头,投降的城邑580多所,可谓所向披靡!东天竺王一看这阵势不妙,为避免池鱼之殃,赶忙送上牛马3万来慰劳玄策率领的大军,还送上了弓箭、刀、宝物等,迦没路国也献上了奇珍异宝和印度地图,并向王玄策请求赐下老子画像,表示对唐朝的臣服。
阿罗那顺虽然篡位成功,也算是一方枭雄,但得位不正,本以为大唐远在万里之外,鞭长莫及,可以通过劫掠大唐使团立威,以巩固王位,树立在周边国家的威望。可偏偏遇上了不安常理出牌的王玄策,可怜的阿罗那顺宝座还没焐热就被俘虏,还被长途跋涉押送到长安,最终客死他乡,也算是篡位的报应吧!王玄策这次行动极大地震撼并威慑了南亚次大陆上的国家,树立了帝国威信,为唐王朝和这一地区的友好往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王玄策出使印度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唐朝初期政权逐渐稳固,国力日益强盛。为了维护边疆安全和扩展对外贸易,唐朝积极开展与周边国家的外交活动。天竺(今印度)作为一个文明古国,与唐朝有着广泛的文化和贸易交流,自然成为唐朝外交的重要对象。唐朝希望通过外交手段,保障丝绸之路的安全畅通,促进与天竺的贸易合作,或许还有利用天竺制衡吐蕃之意,因为虽然当时大唐和吐蕃正处在蜜月期,但保不准那天会发生摩擦。
在王玄策之前,唐朝已有使节前往天竺,如唐太宗时期的梁怀璥。628年玄奘法师私自偷渡国境前往天竺取经,直到645年才回到长安。但玄奘成功说服了天竺戒日帝国的国王戒日王尸罗逸多,派遣使者先于他(641年)到达长安,唐太宗喜从天降,“命云骑尉梁怀璥持节慰抚”,开启了中华唐王朝与天竺诸王国之间的官方往来。
贞观十七年(643 年)尸罗逸多再次遣使入唐。同年三月,唐太宗命朝散大夫尉寺丞、上护军李义表担任正使,黄水县令王玄策任副使,护送天竺使者回国。这是王玄策第一次出使天竺。王玄策从此登上历史的舞台,开始他中印文化交流之旅。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唐太宗任命王玄策为正使,蒋师仁为副使,再次出使印度。这是王玄策第二次出使印度,也是其第一次以正使的身份出使印度。正是在这一次出使中,王玄策创造了不可思议的“一人灭一国”的不朽功勋。阿罗那顺被俘虏后,即位的新国王当然很友好啦!于是王玄策在显庆三年(658)和龙朔年间(661~663)又两次出使印度。这块《大唐天竺使之铭》石刻就是他第三次出使天竺时所刻。
王玄策作为一位有才能和勇气并具的外交官,熟悉西域的地理环境和风土人情,能够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因此,他数次被选为使臣,承担起出使天竺的重任。在数次出使中,他不仅圆满完成了任务,平定了中天竺叛乱,为中印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除此之外,他还开拓了唐——吐蕃——尼泊尔的交流大通道,此前,唐朝僧人赴天竺学经和使节往来多取道古丝路龟兹道,需绕行吐火罗、大小勃律(帕米尔高原)经由疏勒、龟兹到达长安,由于路途遥远,往返需花费4年时间,当年玄奘到印度取经绕的路更远。王玄策在出使天竺过程中,开拓了从长安通向印度的便捷路线,促进了唐朝和五天竺国的友好往来及文化交流。路线如下图:
他的另一个贡献就是在印度摩伽陀(摩揭它)国取制糖法,并且带回了10位制糖工匠,唐太宗下诏用中国原料仿制,利用“竹甑法”制出了颜色较浅亮的精沙粒糖,其颜色味道品质远超过西域制的糖。自此,天竺制糖法在中华大地落地生根,为当时的人们提供了更好的甜味调料,丰富了中国的饮食文化。
王玄策“一人灭一国”的经历和西汉陈汤“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事迹有异曲同工之处。陈汤也是假托朝廷命令调发西域各国军队,长途奔袭攻杀北匈奴郅支单于。两人都立有不世功勋,但最后都没有得到朝廷重用,他们的性格和命运都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不得不令人感叹世事的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