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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艳芳 | “安石榴”正名——兼谈外来词的相关问题

摘要: “安石榴”正名——兼谈外来词的相关问题楚艳芳内容提要“安石榴”又名“石榴”、“若榴”、“丹若”,是东汉时来自西域安息国的一种作物。很多学者都认为“安石榴”的这一系列名称都是外来词,还有些学者用它们来还原伊朗古语。经考证,这些词都是汉族人根据自己的认知方式和汉语的构词方式创造出的新词。一、 “安石榴”问题我国有着悠久的文字记载历史 ...
 “安石榴”正名
——兼谈外来词的相关问题



楚艳芳



内容提要
“安石榴”又名“石榴”、“若榴”、“丹若”,是东汉时来自西域安息国的一种作物。很多学者都认为“安石榴”的这一系列名称都是外来词,还有些学者用它们来还原伊朗古语。经考证,这些词都是汉族人根据自己的认知方式和汉语的构词方式创造出的新词。



一、 “安石榴”问题



我国有着悠久的文字记载历史,这不仅显示出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而且对周边国家文明史的研究也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近年来,利用汉语译音来对译其他民族的语言,逐渐成为热门。学者们利用汉语丰富的文献(主要是汉译文献)来构拟其他民族的语言,这种研究意义重大,但同时也必须谨慎。汉民族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强大的文字、词汇系统,以及与之相配套的造字、造词系统。在对外来事物的处理方面,我们通常以意译为主,意译多于音译,而且有时还会给外来之物重新命名,不能说某词所指之物来自某个民族,就去用它来对译那个民族的语言。

在谈到“安石榴”时,学者们都认为它是外来词,[1]有些学者还对它的得名之由进行了考证,如:


(安石榴)这个译音通常被人了解为“安国和石国的榴”,或“安石国的榴”。……虽然没有直接的历史证据,这树(石榴树)的汉语名字很显然所涉及的是伊朗语言。……这伊朗字要根据汉语译音还原来求得。[2]

安石榴。——《博物志》:“张骞使西域,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后来省称为“石榴”。[3]

安石……也有认为是指“安国”和“石国”二个地方,“安国”即今天的布哈拉,“石国”指的塔什干。[4]

安石榴:即石榴,传说得自西域安石国故名。[5]

石榴,是“安石榴”的简称。《博物志》说:“张骞使西域,得安石国榴以归,故名安石榴。”“安石”就是“安息”(Arsack),属古波斯国。[6]

一些学者认为“榴”也是外来词,如:


显然“榴”这个植物名称也是一个伊朗字的译音。[7]

汉以前还无“榴”字,应该是外来语。[8]

刘正琰等编的《汉语外来词词典》也收了“安石榴”、“榴”条:


安石榴:落叶灌木或小乔木,花橙红色或黄色……又作“石榴”,也称“丹若、若榴”。源:伊兰arsak。“安石”即“安息”,亚洲西部古国,原为波斯帝国一行省。一说来自粟特anār-āka(粟特语n’r’kh的扩展,波斯语anār)。[9]

榴:石榴。源:伊兰riu,ru。[10]

“安石榴”又名“若榴”、“丹若”,一些学者认为它们也是外来词,如:


“若榴”是“丹若”和“安石榴”或“石榴”里的“音素混合而成的复合语,……这个译音最终可以追溯到一个伊朗字。[11]

丹若……。它显然代表一个译音,(《古今注》和《酉阳杂俎》)却没说明是译自哪个语言。据我估计,它是根据我们所不知道的一个伊朗字。[12]

至于“丹若”的语源则可能与以后之波斯语dānak(小谷粒)、塞纳语danu(石榴)有关。一说源自梵语Dhanika,Dhaniyaka或Dhanyaka。[13]

由上可知,学者们对“安石榴”及其一系列名称的看法并不一致。第一,从词汇学的角度看,学者们都认为“安石榴”等是外来词。第二,在对安石榴来源地的考察上,学者们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安石榴”之“安石”上,虽然都认为“安石”指国家,但其具体所指众说纷纭:(1)“安石(国)”即“安息(国)”,如史存直、刘正琰等。(2)“安石”指安国和石国,如曲泽洲等。(3)径说石榴来自安石国,认为“安石”是一个国家,如劳费尔、缪启愉等。按照“安石”指国家这种看法,“安石榴”这个词的构造方式一定是“安石+榴”。另外,还有直接说安石榴来自安息国,这种说法较笼统。如《辞海》:“或传说因由安息国传入我国,故名。”《汉语大词典》亦言:“因产自古安息国,故称。”这种看法认为“安石榴”的得名与安息国有关,甚是。然而,根据这种看法,我们并不能明确地看出“安石榴”这个词的构造方式。关于这一名称,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十《果之二·安石榴》甚至说:“《齐民要术》云:‘凡植榴者须安僵石、枯骨于根下即花实繁茂。’则‘安石’之名义或取此也。”这种看法纯属臆测。现代学者史有为说:“很可能‘安石榴’是由‘安石(国)’与‘若榴’二者合一而来。……‘石榴’自然是安石榴之省,‘榴’则又是石榴的省称。”[14]这种说法也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

以往对“安石榴”的研究主要是农学家们就这种作物的传播及耕种情况进行探讨,一部分医书中也有一些对其药用价值的记载。在语言学方面,劳费尔曾对汉译伊朗语进行研究,并试图根据汉语来构拟伊朗古语,但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为古伊朗留下的相关研究材料极少,他仅仅凭借汉语的文献记载把关于“安石榴”的几个名称都对译为古伊朗的某种语言。他的这种尝试虽筚路蓝缕,可惜“安石榴”及其一系列名称都不是音译,尝试的结果只能是失败。

笔者试从构词法的角度出发,结合植物学、语言类型学、历史学、中西交通史等多种学科对“安石榴”及其一系列名称进行考察。经考证,笔者认为“安石榴”这种作物确是从国外引进,但“安石榴”及其一系列名称并非外来,“石榴”亦非“安石榴”之省,“安石榴”的构造方式当为“安+(石+榴)”。


二、安石榴≠安石+榴



1.安石≠安息。安息国是中亚古国,张骞使西域后我国始闻。正史从《史记》起就有了对安息国的记载,《汉书》、《后汉书》等都有所涉及,然无一言及安息国又称安石国者。非但史书中无此记载,就笔者所见,其他文献也不曾提及。在汉朝时,安息国是西域大国,《史记·大宛传》:“其属小大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为大国。”《汉书·张骞传》:“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如果安息国又称安石国,在历史上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复有“安息雀”(鸵鸟)、“安息孔雀”等说法,如《后汉书·西域传》:“安息王满屈复献师子及条支大鸟,时谓之安息雀。”《隋书·音乐志》:“设寺子导安息孔雀、凤凰、文鹿胡舞登连《上云乐》歌舞伎。”不见“安石×”。按照这种推理方式,“安息榴”似乎更合情理。况且“安石国”属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就笔者所见,历代传世文献都没有关于安石国的记载。唐元稹著名的《感石榴二十韵》有:“何年安石国,万里供榴花。”乃承晋张华《博物志》:“张骞使西域,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张华《博物志》今已不可考,疑有误(这可能是张华那时已经不知道“安石榴”的得名之由了),后代因之。

2.安石≠安国+石国。历史上确有安国和石国,它们不见于《史记》、《汉书》、《后汉书》等汉朝正史,唐以前正史仅《北史》、《隋书》中有记载。《北史·西域传》:“安国,汉时安息国也。”《隋书·西域传》与《北史》同。《旧唐书·贾耽传》:“前西戎志以安国为安息,今则改入康居。”《清史稿·属国传》:“塔什干,……汉为康居、大宛地,唐之石国也。”可见,安国与安息国尚有一定的渊源关系,而石国则与安息国无关。根据史料记载,安国、石国后起,大约兴起于南北朝时期,盛于隋唐,唐朝著名的“昭武九姓”中就有安、石二姓,唐以后逐渐没落。“安石榴”这种作物至晚在东汉已经出现,最初叫“榴”、“若榴”。“安石榴”、“石榴”等词也在此时出现,然而就笔者所见只有张仲景《金匮要略·果实菜谷禁忌并治第二十五》:“安石榴不可多食,损人肺。”许负《相法十六篇·相齿篇第七》:“齿如石榴,富贵他求。”而这两部书的可靠性又值得怀疑。可靠的例证是在曹魏时期,如麋元诗:“童童安石榴,列生神道傍。”曹植诗:“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可见“安石榴”一词至晚在曹魏时已经出现,而安国和石国后起,“安石”不可能代表安国和石国。另外,石榴种从安、石二国同出,亦有悖常理。劳费尔也认为安、石二国同出“这是不可信的事情”[15],故“安石≠安国+石国”。

因此,“安石榴”的结构只能是“安+石榴”。


三、安石榴=安+石榴




1.“榴”的来历

一些学者认为“榴”是外来词,如劳费尔、史有为等。“榴”不见于《说文》,《玉篇·木部》始收,曰:“榴,石榴。”汉以前无“榴”字,应当没有疑问。然而《尔雅·释木》:“刘,刘杙。”郭璞注:“刘子生山中,实如梨,酢甜核坚,出交趾。”《广韵·尤韵》:“刘,亦刘子,木名。”《齐民要术》卷十《五谷、瓜果、菜茹非中国物产者·刘》引《尔雅》:“刘,刘杙也。”缪启愉注释:“刘,亦作‘榴’,《尔雅义疏》:‘榴即刘也。’又名‘榴子树’。《文选·吴都赋》:‘棎、榴御霜。’刘逵(渊林)注:‘榴,榴子树也。出山中,实如梨,核坚,味酸美。交趾献之。’与《尔雅》郭注相同。”[16]清朱珔《说文假借义证》:“留,《文选·吴都赋》‘棎榴御霜’,《本草纲目》云棎留二果名,引薛莹《荆阳异物志》,留子树生交、广、武平、兴古诸都。《木部》无榴,亦省借作留也。”是“刘”、“留”、“榴”可通用。汉以前无“榴”字,仅用“刘”、“留”。“刘”与“留”可通。《诗经·大雅·常武》有“不留不处”之语,陈奂传疏:“留,古刘字。”《诗经·王风·丘中有麻》言“彼留子嗟”,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留、刘古通用。”“刘”通“留”,如《淮南子·原道》:“刘览偏照,复守以全。”高诱注:“刘览,回观也。刘读留连之留,非刘氏之刘。”“留”亦通“刘(镏)”,如《荀子·议兵》:“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

上文所说的出交趾之“刘”,缪启愉云:“未详是何种植物,但不是安石榴。”[17]笔者以为,这种“刘”可能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番石榴”,因与石榴近似而得名。交趾包括今越南北部地区,在今越南语中有“oi2”一词,译为汉语即为“番石榴”,与《尔雅》描述的“刘”的情形大体一致。“oi2”没有自己的汉喃,借用“椳”作汉喃,它是一个越南本有的词语,大概在汉朝以前就产生了。如果《尔雅》中提到的出交趾之“刘”就是越南的“oi2”,那么就成为“榴”非外来的有利证据。即使《尔雅》中的“刘”不是越南的“oi2”,我们依然不能否认“榴”与“刘”的关系,二者都是果木,假如伊朗语中的“榴”恰好也是这个音,那至少也是音意兼译。伊朗语已经不可考,劳费尔根据汉语“榴”拟出“某种伊朗方言的古字riu,ru”[18],这种做法尚待商榷。

因此,当石榴这种作物(或果实)传入我国时,我们以“留(刘)”名之,原因有二:其一,本有此类果木——“刘/留”。越南中部语言中,“石榴”也可以叫“lyu6(榴)”,可能是由于我们叫“刘”的那种作物在越南叫“oi2”,二者读音不同,可以区别开,就直接叫“榴”了。因为它是一种作物,后又在“留”上累加义符“木”作“榴”,成为“留”的后起分化字,“木”可表其大致所属的意义范畴,使表义更加清晰。其二,可状石榴之貌。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十《果之二·安石榴》:“榴者,瘤也。丹实垂垂如赘瘤也。”这种说法可能没有确切的依据,但二者之间也不无关系。“留”可通“瘤”。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孚部》:“留,假借为瘤。”《文选·魏都赋》:“林薮石留而芜秽。”李善注引张载曰:“石留之地喻土地多石,尤人物之有留结也。”然而石榴不仅味美,而且在我国还被赋予了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因其果实多籽),如果让人联想到“瘤”,再美好的意思也会荡然全无,所以又造专用字“榴”来表示这种果木。

2.“若榴”与“丹若”

“石榴”较早的称法是东汉时的“若留(榴)”,用“若”来形容“榴”。这说明东汉时石榴已经传入我国,根据其花果的颜色叫“若留(榴)”。最初是个词组,有“若留”、“若榴”两种写法,“榴”是“留”的后起分化字。蔡邕《翠鸟诗》:“庭陬有若榴,绿叶含丹荣。”张衡《南都赋》:“梬枣若留,穰橙邓橘。”其中“梬枣”与“若留”连文,“梬枣”指黑枣,“若留”指红榴,二者都是就其果实的颜色而言,对应整齐。“若”一说指若木,古代神话中的树名,开红花。《山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阴山、泂野之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郭璞注:“生昆仑西附西极,其华光赤下照地。”一说指扶桑。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十六《木之三·扶桑》:“扶桑产南方,乃木槿别种。……其花有红黄白三色,红者尤贵,呼为朱槿。”不管若木还是扶桑,都以其花颜色之红为特征,“若榴”之“若”取石榴花果颜色之红。“若留(榴)”最初是词组,后来凝固成偏正式复合词,后代文献习用。三国魏张揖《广雅》:“石留,若榴也。”张揖的这种释义方式说明在曹魏时期,人们对“若榴”比较熟悉,而“石留”却是个新词。后来,石榴又有了另外一个富有诗意的名称“丹若”,唐段成式《酉阳杂俎·木》:“石榴,一名丹若。”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十《果之二·安石榴》:“若木乃扶桑之名,榴花丹頳似之,故亦有丹若之称。”这也是取其花果颜色之红,“丹若”同义连文,是用借代的修辞方法构造出的并列式复合词。

3.“石榴”的构造方式

“石榴”为偏正式,“石”表明其种植的地域特征,它生长在多石的地区。《齐民要术》卷第四《安石榴》第四十一引《抱朴子》:“积石山有苦榴。”“积石山”,顾名思义,这座山因多石而得名。《齐民要术》中记载“栽石榴法”:“骨、石,此是树性所宜。”劳费尔著;林筠因译:“其实在伊朗安石榴是在多石的地上自然产生的,尤其是在波斯的古尔的斯坦、俾路支斯坦和阿富汗等地的山区里。……的确,多石的山地是石榴长得特别茂盛的地方。”[19]用“石”来修饰“榴”,成为偏正式复合词,这完全是按照汉族的认知方式和汉语的构词方式创造出的新词。

4.“安”指石榴的来源地——安息国

众所周知,“有许多国家进口的水果和产品命名时就用它输出国的名字,或用最早携带人的名字。”[20]这样,人们既可以知道它的大致来历,又可以知道它大致是什么东西,“安石榴”也是如此,只是“安石榴”用了一个省略了的国名。石榴本非中土之物,加“安”表外来。古代安息人来华,很多人以安为姓。如《北史·恩幸传》:“安吐根,安息胡人,曾祖入魏,家于酒泉。”《旧唐书·李元谅传》:“李元谅,本骆元光,姓安氏,其先安息人也。”再如东汉著名佛经翻译家安世高、安玄都是安息人。人可以以其来源地为姓,物亦未尝不可。“安石榴”中“安”相当于姓,“石榴”相当于名,姓表明它是来自安息国之物,名表明它所指称对象的名称。

5.“石榴”非“安石榴”之省

一些学者认为“石榴”是“安石榴”之省,如王力、史有为、史存直等。由上可知,“安石榴”的构造过程为:安+(石+榴)。在今越南中北部语言中,“石榴”有其对应的汉喃,汉喃即为“石榴”,其汉越音“thach6 lyu6”,也与汉语“石榴”之音极近,这表明越语中的“石榴”是汉语借词。在古代,越南中北部属交趾,《礼记·王制》:“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汉武帝时正式把越南划入中国版图,设立交趾等郡,《汉书·武帝纪》载:“遂定越地,以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珠厓、儋耳郡。”东汉末改为交州。汉语随之成为越南的官方语言,并通过口语途径传入民间。越语中仅有“石榴”,即越南只借“石榴”而没有借“安石榴”。可见,给“石榴”加“姓”——“安”,体现了汉民族独特的思维方式和文化特色。“石榴”的命名以及汉喃、汉越音都表明“石榴”并非“安石榴”之省。理论上讲,“石榴”的产生应早于“安石榴”,文献记载二者的早期用例几乎同时,这些都不能说明“石榴”是“安石榴”之省,“安石榴”、“石榴”两个词语在形式上的特征给我们造成了这种假象。

现在“石榴”通行而“安石榴”逐渐湮没不闻,原因有二:其一,“安石榴”不符合语言的经济原则。汉以前无石榴,用石榴就足以与其相近的“刘(留)”相区别。石榴有很强的生命力,它可以在中国大部分地区种植,包括北方地区。《宋书·张畅传》:“焘复求甘蔗、安石留,畅曰:‘石留出自邺下,亦当非彼所乏。’”北魏贾思勰也在《齐民要术》中详细地记录了安石榴的种植方法。因此,石榴成为一种家喻户晓之物,“安石榴”这个词也逐渐被汉语化,其外来的特征“安”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其二,“安+石榴”构造方式也不符合汉语的韵律原则,“安石榴”的结构为“安+石榴”,是“左向音步”,按照汉语“右向构词,左向造语”的原则,“安石榴”与短语更加接近。因此,“石榴”通行,“安石榴”逐渐式微。

6.强加于张骞的传说

很多中外学者都认为“安石榴”是张骞使西域时带回,然而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常在“张骞使西域时带回”前冠以“传说”二字。劳费尔对此大胆地提出了质疑:“现在学术界中竟有这样一个散布很广的传说,说大半的植物在汉朝都已经适应中国的水土而成长了,而且把这事都归功于一个人,此人就是名将张骞。我的一个目的就是要打破这神话。……后代不可靠的作者(大半是道家者流)认为其他伊朗植物之输入都要归功于他。日子久了,他成为传说故事的中心人物,几乎任何来自亚洲中部来历不明的植物都混列在他名下,因此他终于被尊为伟大的植物输入者。这种事情在任何地方相同情况下都会发生。”[21]对张骞使西域带回石榴种的观点,桑原陟藏也曾提出过异议,认为“张骞仅至大夏,未到安息”[22],“安石榴”不可能被张骞带回,然而他的理由并不充分。据《史记·大宛传》记载,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经匈奴到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列传所记以大宛为中心,旁及周围一些国家、部落。第二次经河西走廊到乌孙。张骞自己虽未亲自到过安息,但他在第二次到西域时曾分遣副使到过安息等西域诸国。《史记·大宛传》言:“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罙及诸旁国。”自张骞后,我国与安息的联系渐多。《史记·大宛传》载:“而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因益发使抵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国。”《汉书·张骞传》与《史记》同。《汉书·西域传》曰:“武帝始遣使至安息,王令将将二万骑迎于东界。”交流是双向的,汉武帝始通西域后形成著名的“丝绸之路”,中国向西域诸国输出的主要是丝绸,而西域诸国也通过丝绸之路向中国输入了许多土物。历代史书都未说安石榴是张骞从西域带回,现今流传的关于记载“安石榴”来源的较早资料是晋张华的《博物志》和陆机的《与弟云书》。而《博物志》、《与弟云书》均已亡佚,今传《博物志》是宋以后掇集散佚并杂采他书而成,《与弟云书》也仅赖《齐民要术》、《艺文类聚》、《太平御览》、《本草图经》、《本草纲目》等保存了其中的只言片语,就连这些书中的相关记载也不尽相同。这些都导致学者们对安石榴的来源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当然,任何一种作物的传入都有一个过程,石榴这种作物也不例外。据现有的文字记载,可断安石榴并非张骞使西域时带回。然而,张骞通西域功不可没,人们把来自西域的东西安置在他身上也无可厚非,然而史实与人们的愿望却不一定完全吻合。



判断一个词语是否外来时要参考历史、地理、民族、文化、语言等诸多方面的知识来考察。利用汉语译音来对译其他语言时更要细加勘别,即使是音译,也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不一定能确切地对译出来,它只能作为一种辅助手段,而不能完全依赖汉语译音来进行大胆的构拟。“安石榴”是东汉时来自西域安息国之物,“安石榴”及其一系列别称都是按照汉族的认知方式和汉语的构词方式创造出的新词,它们不是外来词,我们不能混淆外来物与外来词的范畴。民族的接触必然会导致语言的接触,但并非每一个本族没有的东西反映到语言上都是外来词。“安石榴”及其一系列别称都不但不是外来词,而且与其他意译词还有所不同,它们包含着一个自主命名的过程,凝聚着汉民族独特的思维方式和文化内涵。这种作物名称的来源及构造过程为:

那么,它们自然也不能用来还原伊朗古语。


注释:


[1] 从外族传来的新事物,会产生新词,这些新词可以分为音译(借词)和意译(译词)两类。王力:“只有借词才是外来语,而译词不应该算做外来语。”(参见王力:《汉语史稿》,中华书局,2004年,第587页。)目前学界一般也只把音译词看作外来词,而意译词是利用汉语原来的构词方式把别的语言中的词所代表的概念介绍到汉语中来,不看作外来词。本文提到的外来词也不包括意译词。


[2] 〔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商务印书馆,1964年,第109~111页。


[3] 王力:《汉语史稿》,第589页。


[4] 曲泽洲:《石榴史话》,《世界农业》1985年第1期。


[5] 缪启愉:《齐民要术校释》,中国农业出版社,1998年,第306页。


[6] 史存直:《汉语史纲要》,中华书局,2008年,第519页。


[7] 〔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110页。


[8] 史有为:《外来词——异文化的使者》,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年,第79页。


[9] 刘正琰等:《汉语外来词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4年,第20页。


[10] 刘正琰等:《汉语外来词词典》,第212页。


[11] 〔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111页。


[12] 〔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109页。


[13] 史有为:《外来词——异文化的使者》,第79页。


[14] 史有为:《外来词——异文化的使者》,第79~80页。


[15] 〔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110页。


[16] 缪启愉:《齐民要术校释》,第726页。


[17] 缪启愉:《齐民要术校释》,第726页。


[18] 〔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110页。


[19] 〔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101~105页。


[20] 〔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23页。


[21] 〔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9~10页。


[22] 〔日〕桑原陟藏:《张骞西征考》,台湾:商务印书馆,1969年,第122页。


[23] 从实物的角度讲,此“刘(留)”非“安石榴”;从语言学的角度讲,“安石榴”之“榴”的来源与此“刘(留)”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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