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霁翔，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特聘教授，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文物学会专家委员会主任，博士生导师，建筑学博士，主要从事文化遗产管理研究；

周剑虹（通信作者），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文化遗产管理、博物馆教育研究。

同时，丝路遗产与其他文化线路遗产如英国哈德良长城、中国大运河等略有不同，其实体道路多已经消失，只能靠散布于线路周边的遗迹、遗物证明道路本体的存在。而这些遗产点建成的年代不同，对线路价值的贡献不同，展现的线路主题、特征和功能不同，简单地将点勾连成线，混淆了价值层次，增加了线路整体性价值阐释的难度。

2008年《ICOMOS文化遗产阐释与展示宪章》（简称《阐释与展示宪章》）发布，提出阐释是指提升对遗产地理解、提高公众保护意识的一系列活动，包括编写纸质和电子出版物、公开讲座、现场或异地的展示设施、教育项目、社区活动以及持续的研究、培训和遗产阐释活动评估等 。在此基础上，英国遗产阐释委员会、美国国家阐释联盟、澳大利亚阐释联盟等阐释协会陆续公布了遗产阐释定义，认为阐释是意义建构的互动传播过程。

遗产阐释是以管理者提供和转译信息为基础，公众通过参观接收信息、理解信息，建构对遗产价值的认知并加以传播的活动。在阐释过程中，遗产地管理者和公众都是信息的加工者和传播者，但公众对遗产的认识是基于遗产地管理者提供和转译的信息。因此，遗产地管理者提供的信息是阐释活动的基础，只有管理者提供了完整、真实、可信的信息，公众才能通过参观获取信息并形成对遗产价值的理解和认知，管理者才能实现促进公众理解、欣赏和保护遗址的阐释目标。

宏观价值是丝路遗产的突出普遍价值，即“丝绸之路作为连接古代亚洲、次大陆、中亚、西亚和近东的道路网络系统，为世界上许多伟大文明的形成发展作出了贡献……丝绸之路沿用千年，是最长的原材料、食物和丝绸等奢侈品的商贸网络”。“天山廊道连接了长安与中亚，是丝绸之路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 丝绸之路因商贸而生，因交流融合而盛，促进了文化多样性的形成，从宏观的角度诠释了丝路精神。

中观价值是符合标准的价值。丝路遗产符合世界遗产标准（ⅱ）（ⅲ）（ⅴ）（ⅵ），这些标准从线路与自然、历史、文化的关系和联结层面分析丝路遗产价值。标准（ⅱ）提到丝路遗产是连接文明和文化的动态通道，对线路周边的建筑设施、城市规划、宗教信仰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文明文化互动交流的角度，分析了线路与文化、文明发展的关系。标准（ⅲ）从商贸线路对建筑建构、宗教传播的影响，诠释了商贸线路与文化传播的关系。标准（ⅴ）从商贸线路与自然环境的关系，探讨了它们对城市兴衰、小城镇发展和居民生活的影响。标准（ⅵ）强调了张骞对于丝路遗产的贡献，同时提出丝路遗产点对传统、习俗等非物质要素的影响。

微观价值是单个遗产点对线路形成发展的支撑和贡献。我国22处遗产点中，中心城市、宫殿建筑群、商贸聚落等是线路形成与发展的必备条件；古代道路、关隘、烽火台以及长城等防御工事是线路畅通和商旅安全的保障；驿站、市场、中小城镇是商旅迁徙生活的见证，是商品贸易的重要场所；佛教寺院、石窟寺等见证了宗教、思想、文化和技术的传播和交流。单体遗产从不同层面支撑了中观价值和宏观价值（见图1）。

（二）单体遗产点整体价值阐释现状

丝路遗产整体价值的呈现有两种途径：一是通过遗产地现场阐释活动传递信息，通过说明牌、讲解词、宣传册、游线规划、人工解说等建构线下阐释体系；二是利用官网、官微等线上平台传播价值信息。

丝路遗产点线下阐释体系以单体内在价值信息呈现为主。在申遗前后已相继完成了展示说明牌、宣传册等阐释设施的升级改造和人工讲解能力的提升。22处遗产点中，汉长安城遗址、汉魏洛阳城、新安汉函谷关、崤函古道、悬泉置、锁阳城、苏巴什佛寺遗址、克孜尔尕哈烽燧等8处遗产点于2014年前后完成了阐释体系建设，但阐释内容仍以遗产地内在价值为主，偶有提及其是丝路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8处遗产点中仍有3处未常态化开放，其中，汉魏洛阳城考古遗址公园尚在建设中，遗址博物馆将于2025年对公众开放。悬泉置和克孜尔尕哈烽燧遗址的阐释体系已建设完成，但因地处戈壁，外部交通不便，提供参观服务成本较高，绝大部分时间不对公众开放。另外14处遗产点在2014年前已形成较为完善的阐释体系，在申遗成功后，仅在参观入口或其他显著位置放置了带有世界遗产标志的标识牌，阐释内容并未增添。

唐长安城大明宫遗址、隋唐洛阳城定鼎门遗址、交河故城、北庭故城、玉门关、小雁塔、张骞墓等7处遗产点除现场展示外，还设立了博物馆，展示遗址出土文物，举办与丝路相关的展览和游学活动，对遗产与丝路关系等中观价值进行了解释说明。

线上阐释是对线下阐释信息的补充和完善，以网站、微信公众号为主。随着手机的普及和人们阅读方式的变化，绝大多数遗产地管理者根据公众需求，加强了对网站和微信公众号的运营管理，以提升公众对遗产地的关注。线下未常态化开放的3处遗址中，汉魏洛阳城和悬泉置已有微信公众号，通过推文介绍遗址发掘、研究情况，及与其他丝路遗产点的关系等关联性信息。克孜尔尕哈烽燧、崤函古道、高昌故城、苏巴什佛寺未见网站和微信公众号。交河故城虽没有设置专门的网站和微信公众号，但在吐鲁番博物院微信公众号中有其内容介绍，视为有线上价值阐释信息介绍。新安汉函谷关早些年有微信公众号，但2022年已停止运营。兴教寺虽然有网站和微信公众号，但兴教寺属于宗教部门管理，其网站和微信公众号上很少发布与遗产相关的信息，视为未开展中观和宏观价值的传播。单体遗产点线上和线下整体价值阐释如表1所示。

需要说明的是，IICC-X作为丝路遗产协调机构，在申遗成功后，继续负责收集丝路遗产的保护和研究信息，并建立“丝路遗产”网站 ，交流传播丝路价值，包括提供与丝路遗产考古、保护相关的资讯，发布学术会议信息和研究成果，从不同角度、层面介绍丝路遗产整体价值。但各丝路遗产点的网站或微信公众号中，并未提供“丝路遗产”网站的链接或相关信息，该网站信息只有少数专业人员关注，未被广大公众了解，未能发挥其信息收集、价值传播的作用。

（三）整体价值阐释存在的问题

单体遗产是串联起线路整体价值的基石，也是信息呈现的物质载体，无论是宏观、中观还是微观价值都要通过单体遗产予以呈现。遗产地在申遗前后完成了阐释体系的建构、现场展示设施设备的提升改造及网站或微信公众号的建设，实现了线上线下遗产阐释的联动。在对22处遗产点阐释体系调查的基础上，本文根据丝路遗产整体价值的层次，对阐释的现状进行了调研分析，丝路遗产整体价值阐释方面仍存在以下问题。

一是注重单体内在价值信息的传播，忽略了中观、宏观价值的阐释。22处丝路遗产点现场阐释均以传递遗产内在价值信息为主，6处遗产点设立了博物馆，通过常设和临时展览，介绍了遗产对丝路价值的支撑作用及与同区域丝路遗产的关系，叙述了中观、宏观价值，但其他遗产点均未涉及相关内容。申遗成功后陆续开放的8处遗产点，其阐释体系虽基于丝路遗产组成部分而设计，但呈现的信息仍然以单体遗产的内在价值为主，鲜有中观、宏观价值的信息呈现。虽然17处遗址点通过网站或微信公众号介绍了丝路遗产的中观价值、传播了丝路的宏观价值，但各遗址点的推文都是将丝路遗产作为背景或文脉，突出遗址内在特征，与中观、宏观价值及其线路特征相关的推文相对较少，线上推广的阐释活动也是以展现单体遗产特色为主，整体价值的传播力度明显不足。

二是微观价值阐释信息内容简单同质、展示方式相同相似，降低了遗产点的吸引力，减弱了整体价值的传播能力。丝路遗产点考古遗址众多，考古遗址具有完整性低、可视性较差、信息隐藏深等特征，原址现场展示方式和夯土台基长宽、柱洞大小等内容信息，与现实生活关联性小，很难让公众产生联结，建构价值并理解认识遗产的特性。加之呈现方式的趋同性，公众参观后认为考古遗址“千址一面”。如果同一地区有多处同类型的遗产点，比如吐鲁番的交河故城和高昌故城、西安的汉长安城和唐长安城等，公众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会根据交通状况、网络评价和自身兴趣选择一处遗产点参观，而忽略同类型的其他遗产点，降低了整体价值的传播效力。

三是关联性的单体遗产阐释过度强调个性，未呈现关联，中观价值难以展现。在22处丝路遗产点中，仅有崤函古道、函谷关和玉门关3处遗产点能够见证实体道路的存续，它们分属于河南和甘肃2省。遗产点现场仅阐释了遗址的内在价值，未提及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与丝路遗产的关联，公众参观时难以将这3处遗产点关联起来，从而建构丝路遗产的中观价值。

四是只见遗产点，不见文化线路，宏观价值难以呈现。遗产点过于注重微观信息的呈现，未将能够展现线路功能或中观价值某一方面的信息在现场或线上予以呈现，公众在参观单个遗产点后，只了解了单个遗产的历史和价值，无法形成“线”。同时，在杂冗的价值阐释信息中，没有线的串联，公众也很难自行挑拣出有用的信息构建出“面”，建构出线路的宏观价值。也就是说，公众通过参观，能够了解单体遗产的微观价值，却难以总结出线路的宏观价值。此外，无论是现场的信息阐释还是网络上的推文，都未对价值信息进行分层，未对中观和宏观价值予以解释说明，难以让公众建构出丝路遗产的整体价值。

丝路遗产在阐释体系的设计过程中，忽略了对丝路遗产整体价值的认识，也忽略了对丝路遗产点关联性的阐释，公众通过参观单体遗产，无法将之与其他丝路遗产点形成关联，构建丝路线路，也无法探寻各条线路之间的关联，理解丝路遗产的宏观价值。因此，丝路遗产整体价值的阐释需要在展现单体内在价值特色的基础上有效阐释中观和宏观价值，才能完整地呈现丝路遗产，才能让公众通过参观建构丝路整体价值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