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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养的世界遗产——从罗马帝国边界申遗说起

摘要:    荣 耀   公元83年到260年间,罗马帝国在从莱茵河畔延伸至多瑙河之滨的广阔地带修建了一条长568公里的防线,把帝国的疆土和未被征服的日耳曼部落分隔开来。2005年,位于德国境内的这道上日耳曼-雷蒂安边墙(Der Obergermannisch-raetische Limes,简称“日耳曼边墙/Limes”)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与英国的哈德良长城(Hadrian’s Wall,1987)和



  

荣 耀

  

公元83年到260年间,罗马帝国在从莱茵河畔延伸至多瑙河之滨的广阔地带修建了一条长568公里的防线,把帝国的疆土和未被征服的日耳曼部落分隔开来。2005年,位于德国境内的这道上日耳曼-雷蒂安边墙(Der Obergermannisch-raetische Limes,简称“日耳曼边墙/Limes”)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与英国的哈德良长城(Hadrian’s Wall,1987)和安东尼长城(Antonine Wall,2008)一道,代表5000公里罗马帝国边界成为了人类共同的遗产。

  修长城原来不是中国人的专利。面对相似的危机,在旧大陆两端几乎从未谋面的文明却有着相似的选择。多少帝国兴衰,城墙和荣耀始终是它们共同的价值。

  图: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罗马帝国边界遗产地(左上:安东尼长城;左下:哈德良长城;中:上日耳曼-蕾蒂安边墙)

  秦皇汉武都作了土,他们的国与他们的长城至今依然同在。而罗马帝国的公民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苦心经营用来抵挡日耳曼人的防线比他们的帝国延续得更加长久。他们更想不到的是,2000年后,这道防线反而成为了日耳曼人的荣耀。

  来自久远年代的伟大遗迹给了现代人荣耀。古有七大奇迹,今有世界遗产。这荣耀可以是无与伦比的壮丽,也可以是“我比你多”。

   规 则

  2019年,随着江苏盐城的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和浙江余杭的良渚古城遗址申遗成功,中国的世界遗产数量追平意大利,与之并列世界第一。

  这并不值得骄傲。以中国之大,我们是和罗马帝国的每一个行省一起排名,有点胜之不武啊。如果我们和整个罗马帝国全盛时期的疆域比呢?

  这是玩笑话。可智慧的欧洲人民才不跟你开玩笑。他们很严肃地用规则确保了中国这个第一名成为昙花一现。根据《实施保护世界文化自然遗产公约的操作指南》(后文简称《操作指南》)最新修正案的规定,每个国家每年只能申报一项遗产(《操作指南》77.)。而2021年是这个规定正式生效后的第一个执行年。

  从逻辑上说,如果每个国家每年都只能申报一项遗产,那么除非中国不申报,不然其他国家在数量上永远也不可能超过中国。有阴谋论者称这个规定就是针对我们。回想1987,中国曾经一年申报了6项(长城、北京故宫、莫高窟、秦始皇陵及兵马俑、周口店北京人遗址、泰山),然而阴谋论终究是不能证实的。

  可是,各位看客知道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叫做“跨国遗产”吗?所谓跨国遗产,是一种可以多国联合申报的世界遗产,而每年的申报“仅占用申报国的名额”(《操作指南》61.d)。换句话说,理论上每个国家每年可以在申报一项遗产的同时蹭n项别国遗产。

  罗马帝国的分裂,使现代欧洲在申遗上占尽优势。中华人民共和国并不是每一个省有一个申遗名额,可罗马帝国边疆有多少个行省,“罗马帝国边界”基本上就可以有多少个申报名额,何况罗马帝国境内又不是只有一道边墙。我们梳理一下欧洲各国今年的申遗项目,看着那些反复出现的国名,你就明白了什么才叫“胜之不武”。

表:2021年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讨论的部分欧洲申遗项目(文化部分)(来源:世界遗产中心官网http://www.unesco.org/)

  序号

  国家

  申报项目

  1

  奥地利比利时、捷克、法国德国意大利英国

  欧洲温泉疗养圣地

  2

  法国

  科尔杜昂灯塔

  3

  德国

  达姆施塔特的马蒂尔德高地

  4

  意大利

  油画之城帕多瓦,乔托的斯克罗威尼礼拜堂及帕多瓦14世纪壁画群

  5

  荷兰

  荷兰洪水防线

  6

  德国奥地利、斯洛伐克

  罗马帝国边界——多瑙河界墙(西段)

  7

  比利时荷兰

  慈善会定居点

  8

  法国

  尼斯,里维埃拉的旅游之都

  9

  德国

  施派尔、沃尔姆斯和美茵茨的犹太人社区遗产

  10

  德国荷兰

  罗马帝国边界——下日耳曼界墙

  11

  意大利

  博洛尼亚的拱廊

  12

  英国

  威尔士西北部的板岩景观

  *如果捷克和斯洛伐克没有分家,那么表中所列的每个国家实际上都申报了2项以上的遗产。其中意大利的2项已于25日列入名录,在世界遗产数量上超过了中国。德国独占5元,恐成今年最大赢家。

插 曲

  由德国、奥地利和斯洛伐克共同申报的“罗马帝国的边界——多瑙河界墙(西段)项目是一个有趣的小插曲。这个项目原本是三国与匈牙利在2019年共同申报的,但是个性的匈牙利人带着他们的两个遗产点撤了又报,报了又撤,就像他们的祖先一样(很多匈牙利人相信,他们是匈奴人的后裔),在欧洲的“长城”脚下策马扬鞭,进进出出了两次,最终匈牙利人真的撤了。或许是游牧血统让他们下意识地排斥这堵墙吧。这一撤直接带走了1000公里城墙中的将近400公里,和175个遗产构成要素中的89个,导致ICOMOS此前的评估作废。截至北京时间7月26日晚,该项目依旧没有定论。经过反复讨论,最终委员会采纳了中国提出的组建工作组的建议。看来没什么戏了。

  不团结!欧洲抗疫不利就是因为不团结,申遗又是。

  但是有时候不团结也有好处,那就是可以多一项申遗名额。好比今年申遗的泉州——一个与海上丝绸之路的关系如同西安和罗马之于陆上丝绸之路的城市,竟然独立申遗成功。

  2014年,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由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国联合申报,占用的就是吉尔吉斯斯坦的名额。当年每个国家还允许一年报2项,于是我们还申报了大运河和“中国南方喀斯特”扩展项目。连同丝路,2014年我们一共申报了3项,全部取得成功。中华文明的庖刀,在申遗这头源自西方的全牛的身体中游刃有余。

只可惜那时我们不知道可以有泉州这种操作。否则就应当把丝绸之路项目拖到今年,这样我们就又可以有2项,将来还可以有一个名额留给西安,这多好……跑题了,本节的主题是规则,不是微操。

   思 考


1987年,中国长城和罗马帝国边界同时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这话也对也不对。查一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的官网,1987年中国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只有八达岭、山海关和嘉峪关三段,外加一个参照世界遗产管理的金山岭。而罗马帝国边界唯一的代表是英国的哈德良长城。
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长城作为一个整体到底什么情况,还是一团雾水。就连长度和分布都还没有搞清楚。而八达岭、山海关、嘉峪关是中国长城的精华,1961年已经成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保护管理条件相对完善,说白了,就是从一群姑娘里选了三个长得漂亮,有人疼的。
如果说长城是大家闺秀,哈德良长城可以算个小家碧玉,但是好就好在人家家底清楚。用遗产术语说,就是具有“完整性”。早在19世纪40年代,一个名叫约翰·柯林伍德·布鲁斯的英国人已经徒步丈量了哈德良长城全线,一个半世纪的考古发掘也已经搞清了它的绝大部分遗迹布局,并且英国考古界一直致力于对其进行系统的展示与阐释。

图:现代哈德良长城研究第一人约翰.科林伍德.布鲁斯(John Collinwood Bruce,1805-1892),他曾徒步哈德良长城全线,并写下了《罗马长城手册(Handbook to the Roman Wall)》一书,至2006年再版14次,是学界公认的哈德良长城研究必备读物,该书已由本文作者译为中文,即将面世,敬请期待。

  图:纳入英国国家步道系统(NationalTrail)的哈德良长城步道与长城墙体遗迹近在咫尺,于2003年全线贯通。游人可以沿着古罗马的长城从英国东海岸一路走到西海岸(张依萌 拍摄)

  图:位于英国南希尔兹城市建成区的哈德良长城阿比亚(Arbeia)要塞遗址被整体揭露。在哈德良长城沿线,这样整体揭露展示的古罗马要塞遗址比比皆是。左侧复建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城门因缺乏依据而饱受争议(张依萌 拍摄)。

当然,完整是个相对的概念。随着遗产保护理念的进步,“完整”的内涵也在变化。

20世纪80年代,哈德良长城胜在布局清晰,但这道修建于公元122-127年,并在383年就已经废弃的界墙,上层建筑已经坍塌殆尽,关于哈德良长城的所有复原都只是基于想象。而中国的长城却保留了更多完整的单体建筑。

2005年,日耳曼边墙的申遗催生了“罗马帝国边界”这个更加宏大的概念,而2012年中国长城资源调查与认定工作的结束,也让我们第一次摸清了长城的“家底”。

但目前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罗马帝国边界遗产全长约700公里,并且今年之后可能还会增加,可相较于5000公里的整条边界而言也只有不到1/5;而中国长城全长21000公里,其中具有世界遗产身份的却只有100公里。

事实上,不只是长城,中国的另外两项大型系列遗产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大运河只有大约30%具有世界遗产身份,而连通中国和欧洲的丝绸之路,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南和中亚以西的部分仍然被排除在外。

身份不同,意味着标准的不同。关注度、资源分配等等都会不同。同一项遗产却要区别对待,这实在是有点奇怪。

既然如此,缔约国为什么不积极扩展遗产范围呢?抛开利益相关者的博弈和经济成本不谈,单从技术角度看,答案很简单,因为扩展项目也要占申遗名额。

严格准入,并无不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就像一座医院,而不是旅馆,或者以临终关怀为目的的慈善机构。只是在收治病人的时候,哪个医院也不能只收半个健康的身体,而把得病的半个留在外面,让他病情好转之后再办住院手续。

本届大会上,当利物浦被从遗产名录中除名,我们除了警醒,也看到一丝有点恐怖的隐藏逻辑:绝症病人被赶出了医院。或许世界遗产委员会应该重新审视申报世界遗产的目的,我们所要维护的究竟是遗产的突出普遍价值,还是遗产话语本身?

不久前,中国长城被世界遗产委员会评为保护管理示范案例。通读这份报告,我们发现其内容并不是针对山海关、八达岭或嘉峪关,而是对整个长城进行的全面评估。这是中国全体长城保护工作者共同努力的结果,也是联合国对于中国遗产人在大型跨区域/国家的系列遗产整体保护方面所做的努力的认可。我们更希望,这份赞赏不只是大人用来安慰小朋友的一颗棒棒糖,而是成为一剂申遗程序改革的良药。

*最后活跃一下气氛,看看长城遗产哪家强——

作者孟姜男

编辑|杨逸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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