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宅兹中国——宝鸡出土青铜器与金文精华展览日期：2020年8月14日-10月13日展览地点：北京·中国国家博物馆·北区8展厅主办单位：中国国家博物馆 陕西省文物局 宝鸡市人民政府“宅兹中国”展览的海报（图片来源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公众号）后疫情时代的国家博物馆，实行错峰限流+线上预约，展厅安静而有序。如果您对中国早期文明史\书法艺术感兴趣，那么，国 ...

宅兹中国——宝鸡出土青铜器与金文精华

展览日期：2020年8月14日-10月13日

展览地点：北京·中国国家博物馆·北区8展厅

主办单位：中国国家博物馆 陕西省文物局 宝鸡市人民政府

“宅兹中国”展览的海报

（图片来源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公众号）

后疫情时代的国家博物馆，实行错峰限流+线上预约，展厅安静而有序。如果您对中国早期文明史\书法艺术感兴趣，那么，国博“宅兹中国——宝鸡出土青铜器与金文精华展”不会让你失望。

不同于传统的的青铜重器展览，“宅兹中国”展更像是一个“青铜器pro”展，旨在通过140余件青铜器自己的“语言”——铭文，与观者展开穿越时空的对谈。一方面，呈现吉金文字之美；一方面，发掘金文所蕴含的丰富史料价值和古老的智慧。

展览立体展示了商周金文的三大价值——艺术价值（金文中的艺术）、历史价值（金文中的故事）和科学价值（金文中的智慧）。

“宅兹中国”展览的内容框架

01

追三代于鼎彝之间

古人用火淬炼并驯服了金属，打造了青铜器。青铜器约等于政治权力，青铜容器被用于“明贵贱,辨等列”的礼仪活动，成为祭祀礼器，甚至成为政权的象征。

“宅兹中国”展览的序厅

周原位于今天的陕西省宝鸡市境内。公元前十一世纪初，周人的祖先率领族人迁居岐山下，建立西周王朝。这里有宫室、宗庙和祖坟，这里的祭祀、朝觐、册命、赏赐等重大活动贯穿西周之世。

因此，宝鸡拥有大量西周王室活动遗存。其中，作为那个时代最昭彰的物证，最能够代表西周的时代精神，金文则是当时政治话语体系的实录。

展览的序厅部分唯一的独立展柜留给何尊，点题“宅兹中国”，使展览呈现出宏大的叙事意味。何尊展柜玻璃上的铭文拓片，用红色字体突出显示了“宅兹中国”四个字，为观众划好了重点。

然而，想要一睹铭文本貌，则需要两米以上的机位。

拍摄何尊铭文的正确姿势

从2米高俯瞰何尊内底的铭文

何尊，是“最早的中国”之物证。虽然，何尊之“中国”本意是指四方之中、天下之中，即西周王朝的东都成周地区，位于今天河南洛阳市洛水北岸。

虽然，何尊所言“中国”尚未涉及国别概念，更不是指当代主权国家意义上的中国，但是，这种提法与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构成的“中国”一脉相承，其威仪气度，令人振奋。

左：何尊铭文拓片，红字为“宅兹中国”

右：何尊（图片来源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公众号）

02

第一单元 “金文的艺术”

第一单元“金文的艺术”的展线

第一单元从族徽和日名入手，抓住族徽文字“画成其物”的构形特征，符合人对文字的一般认知过程。

庄白村1号窖藏出土的旅父乙觚，铭文中的旅字为会意字，像人大校徽上的三个小人跑到旗杆下，共同扶着旗杆，仿佛国旗护卫队，意象指向众人聚集于旗下，会军旅之意。

人民大学校徽（左）与旅父乙觚铭文拓片（右）

铭文暗藏萌点。商代晚期的守卣（yǒu），铭文一个守字，下半部分是，金文中凡出现这个形象，往往与手相关，如金文中的友字，就是两只手的形象：，因为好朋友就要手拉手。看到这里忍俊不禁。

守卣的铭文“守”及拓片

族徽中的人物百态，飞禽走兽，亦字亦画，来源于古人对人体感知，和对自然的感悟。这一单元非常适合带孩子来“看图识字”。对大朋友们来说，你很容易找到儿时翻绘本的快感。观众面对“图形文字”，尽情想象，和身边人分享，简直不要太快乐。

家长带孩子“看图识字”

殊为可贵的是，展览弱化了说教风格，展牌或以疑问句结尾，向观者提问，或者直接告诉你没有答案，或呈现多种路径的解释。

比如，鱼爵的展牌是这么写的：

鱼爵的说明文字

讲到上述守卣铭文中“守”字族徽的时候，展牌是这样解说的：

守卣

这件族徽中的大手，究竟是在把持、保卫，还是在等候，已经不得而知。

关于楚公（jia）钟的作器者究竟是文献中哪位历史人物，展牌则呈现了郭沫若、李学勤、彭裕商、张亚初、刘彬徽、李零等专家的不同观点。

03

第二单元 “金文中的故事”

第二单元“金文中的故事”的展线

第二单元金文中的故事，通过8个主题展开，分别是：金文中的史迹、周王、公卿贵族、女性、礼仪、战争、交易、诉讼。

有铭青铜器可以是铭功记事的国家档案，是某个热血王子的“青春纪念册”，是世家大族的“户口本”，是美好姻缘的信物，是公主出嫁的嫁妆……

既有记叙文的忠实（记叙某某贵族于某年某月某日得到某王赏赐多少贝、多少车马），又不失散文诗般的浪漫（墙盘花式彩虹屁，吹爆历代我先王），还兼有议论文的理性（诉讼铭文，权利和义务掰扯得清清楚楚），由此书写国家档案，高古玄邃的金文，化作讲述中国故事。

相应地，策展的使命，就是把佶屈聱牙的金文，化作有血有肉的专题故事，向观众娓娓道来。

如果不是将器盖取下来展示，你可能不知道青铜器还有“一肚子话”呢！

匜与此簋（甲）

“文物+铭文拓片+释文+解释说明”四位一体的展示方式，加之平实的展览叙事风格，降低了理解门槛。金文不再是高古玄邃的“天书”，而是可观、可解、可感、可悟的。

“文物+铭文拓片+释文+解释说明”的展示方式

设置多处十字形、六边形展柜，重点展示此簋、逑钟、四十三年逑鼎等代表性展品，便于观众多角度观察器型和铭文。（注：关于器名释读，有学者考证为“逑鼎”而非“逨鼎”，“宅兹中国”展采取这一说法）

十字形展柜（左）与六边形展柜（右）

考古发掘有点像开盲盒，发掘窖藏尤甚。

1976年12月，陕西宝鸡扶风县庄白村，考古发掘人员打开这个长2米，宽1米，深1米的盲盒窖藏坑，只见里面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满满的挤着青铜器。器物实在太多，挤着还不够塞，甚至还要互相套娃，数了数，一共103件。

考古人员做梦也想不到，这居然是一个隐藏款“盲盒”，里面藏着“木羊册”家族的家谱。家世煊赫的木羊册family，上承殷商重臣微氏，随着周邦肇作，家大业大，其下几大家族——折→丰→墙→兴→伯先父，都曾郑重地在青铜器上书写了自己的家族荣宠。

器物在展览空间中的组织方式，并非绝对遵从考古学意义上器物群的概念，而是根据主题，按照铭文内容所指向的主题，对器物进行重新梳理和归置，移步与展柜之间，做一个听故事的人，何须拘泥于考古学意义上“器物群”的完整性呢？

史墙盘历数七代周王的文治武功，史墙褒颂其微氏家族祖先辅佐天子的荣耀，形容词都不带重样，瞧这彩虹屁吹的。

史墙盘

而史墙的儿子，则在三式钟的铭文里，重点记载了其祖先“烈祖”的丰功伟绩。作为殷商旧族，微氏家族正是在“烈祖”时期觐见周武王，得到封地，见证了微氏家族的转折点。

三式 钟

史书记载，周厉王贪财物、亲小人，而㝬簋铭文却呈现了一位尊宗敬祖、勤于政事的模范天子形象，原来王还有两幅面孔？

㝬簋

裘卫四器中的三器到场（九年卫鼎、裘卫盉、裘卫簋），以金文再现西周时期的土地交易场景。“契约”性质的铭文，以及作为“地契”的青铜器，表明西周晚期铜器的铸造，不再囿于礼制功能，而趋向世俗化、商品化。

裘卫家族原本负责掌管王族的貂皮大衣，社会地位并不高，但是很擅长social，历代裘卫族人通过投靠或联姻，抱得虢仲、伯公父等世家大族的大腿，终于在西周晚期逆袭成为豪门望族。

九年卫鼎、裘卫盉、裘卫簋

“金文中的女性”部分，通过8件与女性人物相关的青铜器，以罕见的女性视角，窥见男性贵族统治之下的女性生存空间。

金文中的女性

04

第三单元 “金文中的智慧”

第三单元“金文中的智慧”的展线

通过数字、时间、人名、家族形态和吉祥语五个方面引导观众感悟金文中的智慧。

现在用666来形容某人或某物厉害、令人折服，而在商周时期，他们可能会说“661”。岐山贺家村出土的六六一甗，连书两个“661”，或许是当时人们破土动工、建造城邑的时候，需要进行占卜，遇到了非常吉利的卦象，就以卦辞为他们营建的城命名。

六六一甗

西周一些大名鼎鼎的人物，反而没有在铜器上留下他们的姓名。既然是风云人物，但凡提起他们的国族和家族排行，时人莫不晓这位大佬姓甚名谁。于是，或出于尊敬，或为避讳，大佬在青铜器上省略了自己的名字，只留下了国族名和家族排行。

虢仲就是这样一位大佬。从西周金文看，虢国可谓家大业大，功勋赫赫，出了虢伯、虢仲、虢叔、虢季等大佬，在西周之世均有重臣活跃于王朝政治舞台。

虢仲簋（乙）

在整个展览中，尤其是第三单元，常见这样的布置：运用垫子使高度不同的青铜器基本处于一条水平面上。这给观众带来了较为流畅的观赏视角。

大体处于同一水平线的布展

展览没有结语，而是以“看中国，来宝鸡”六个字作为展览结束的标志，又回到了序厅，又看见何尊。

看中国，来宝鸡

三千多年后的今天，何尊静静地伫立在国博的展厅里，如它所愿，脚下的土地，就叫中国。

05

老树开新花

宝鸡素有“青铜器之乡”的美誉，宝鸡/周原出土青铜器可谓“通告”不断，大红大紫：2001年北大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2014年上海博物馆、2017年深圳博物馆、2017年大同市博物馆、2018年成都博物馆、2018年三星堆博物馆……展览不胜枚举。

部分宝鸡出土青铜器展览的海报

然而，“明星文物”除了撑起“精品文物展”的门面，如何在此基础上深度挖掘文物信息，推陈出新，老树开新花？

诚然，对于器型、纹饰、器物组合等一般性青铜文物信息的展示，本展志不在此。

“宅兹中国”展跳脱出传统青铜器展览的传统路径，以孩童般发现美的眼睛，从金文的艺术性这一小而美的切入点着手，从直观的辨识、联想、审美，到释读文字、阅读篇章与理解内容，带领观者渐入佳境。

看展的时候，不懂的地方mark住，有空转一转隔壁的孔子文化展，或者古代中国夏商周部分，大概率能找到相关答案。

如果实在觉得金文文辞高古玄邃，干脆不求甚解，纯粹欣赏金文书法之美，悦性陶情，抛开历史价值，因为金文本身就是美的。

06

两句最后的话

第一句：作为“阶梯”的博物馆 …

博物馆不是一个高不胜寒的尖峰，而是逐级向上的阶梯。

即使是古文字学这样的“冷门绝学”，也能和公众搭建起沟通的桥梁。作为“阶梯”的博物馆，负责降低门槛，打扫干净阶梯，并在阶梯上铺好地毯，让大家乐意往上走。具备不同知识储备和观赏需求的观众，只要步入展厅，都能按着自己的节奏，拾级而上，在自得其乐之处驻留，在好奇之处切磋琢磨。

而爬阶梯的办法，无非就是多一些知识储备，连点成线，连线成面，多看多疑多问多思，容有底止，更能觅得一番趣味。

第二句：遗憾的艺术 …

展览是遗憾的艺术。每个展览都有自己“未竟的事业”，留给策展人和观者反思的空间。

内容设计上，或许是囿于较小的展览空间，没有展示东周金文，从西周晚期的金文，跳过东周，直接进入秦汉金文。

形式设计上，有条件的话，还可以安装镜子，便于观众观察何尊内底的铭文。

附：展览中的小问题

　　十三年壶铭文应释为：画、牙僰……，展牌中缺画之字。画即有彩绘纹饰的皮带、衣带或披肩。

作宝用簋，其文字说明“作、用两字较小，切结体内敛，宝、用二字较大，结体宽博、舒展”有谬，应为“宝、簋二字较大”。

叔鬲，拓片和释文不合。拓片“……其万年孙孙用宝用”，释文则为“……其万年子子孙孙用宝用”。单叔鬲共出9件，推测拓片和释文并非出自同一件器物。

第一单元，方鼎铭文“……赐玄衣、朱襮襟，拜稽首……”，释文脱字

后记：刘惕如、王学森对本文亦有贡献，谨致谢忱。

文中图片除特殊说明外，均由作者提供

编辑：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