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前沿

毛豆豆考古札记 | 黄金大城撒马尔罕

摘要: 撒马尔罕,安禄山和胡旋女的故乡,连接长安和地中海的梦幻之城。1930年美国汉学家薛爱华写下《撒马尔罕的金桃》一书,专写唐代舶来的珍禽异果;戏剧家弗雷克则写过《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吸引了无数旅行家,戴流士为此谱写了梦幻般的音乐。每年夏季在法国-乌兹别克斯坦考古队挖掘撒马尔罕古城的日子,当我亲手触摸遗址出土的亚历山大王银币,坐在玄奘讲过经的宫殿里,遥想成吉思汉的铁蹄,不禁酸泪交睫。上图为沙俄时代


撒马尔罕,安禄山和胡旋女的故乡,连接长安和地中海的梦幻之城。1930年美国汉学家薛爱华写下《撒马尔罕的金桃》一书,专写唐代舶来的珍禽异果;戏剧家弗雷克则写过《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吸引了无数旅行家,戴流士为此谱写了梦幻般的音乐。每年夏季在法国-乌兹别克斯坦考古队挖掘撒马尔罕古城的日子,当我亲手触摸遗址出土的亚历山大王银币,坐在玄奘讲过经的宫殿里,遥想成吉思汉的铁蹄,不禁酸泪交睫。


上图为沙俄时代的撒马尔罕大巴扎,大清真寺周边都是驿站和店铺,1886年,库鲁普金摄

撒马尔罕最古城墙建于公元前650年, 城堡的雉堞至今可见。古城名叫“阿弗拉西阿卜”, 得名于古波斯一位暴君,此君在前7世纪对中亚施行残酷统治,最终死于孙子凯·库思老的剑下。1070年马赫木德·喀什噶里的《突厥语大词典》里还留有一首歌谣:

“阿弗拉西阿卜终于死了吗?

不平的世道摆脱他了吗?

苍天报仇雪恨了吗?

人们为了他而怨恨断肠。


七月流火,阳光象熔化的银浆直泼下来,沙山的白天总是摄氏五十二度。孤独的沙漠蓟,绽放在干灼的空气里,骄阳下的土层散发着如陕西黄土高原一样干红细密的芳香。清早啃剩下的半块饢,到中午已风干成楼兰出土的模样。队员们裹着大头巾遮没口鼻,如同唐宋时期的词牌名——“苏幕遮”。午后慵倦,我迷糊间开始诌诗:

撒马尔罕的日,是亘古的日

是夸父逐不到的日,

是后羿射不掉的日

天地,一个白灼的馕炉,

我, 一枚油松的馕,

滋滋冒气地在炉底乱走

山丘废墟,街巷俨然。在8世纪礼拜五清真寺高低不平的坑中,陆续出土了阿拔斯王朝的断简残篇,原来此处本是皇家学院。还有一些奢侈品耐人寻味:饮酒用的玻璃杯,鎏金高脚杯,梳妆用的青铜镜子,绘有宇宙图像的磨具,一支长笛,现存最早的国际象棋残子,可以依稀看到撒马尔罕人优哉游哉的暇逸日子, 从伊斯兰化开始的739年起,直到1220年。1220年面对成吉思汗军队的洗劫,上千名虔诚的人们躲进礼拜五清真寺里, 以期真主护佑。但是蒙古兵杀人不看那是什么神圣的地方,清真寺被猛火油(石油古称)焚毁。历史学家志费尼在《世界征服者史》中描述这一惨烈场面: 骑兵“多于蚂蚁蝗虫,胜于沙漠之沙,天空之雨滴。


每天站在流沙掩埋的阿弗拉西阿卜遗址山上,遥望远处地平线,贝贝哈嫩清真寺绿松石的穹顶闪烁光芒,撒马尔罕金色的大城就在眼前。贝贝哈嫩,帖木尔汗(1370-1405年在位)的宠妃,胡人版的杨贵妃,中亚版的泰姬·玛哈尔;是她令不可一世的帖木尔汗忘却沙场,沉浸在她潋滟的秋波里。西方作家都喜欢指出贝贝哈嫩来自中国,她出生于中国境内,确切说来自西域的察哈台汗国。贝贝是阿拉伯语的“女子”,哈嫩是乌兹比克语的“妻子” (源自“可敦”,突厥语王后),原来贝贝哈嫩的真实名字已经失落在岁月尘埃间。1399年帖木尔汗修建起的贝贝哈嫩清真寺,与西班牙的阿尔罕布拉宫,印度的泰姬陵,喀什噶尔的香妃墓齐名。如果说泰姬陵最夺人眼球的是白色大理石在水中的倒影,那么贝贝哈嫩清真寺,就是以青金石、天河石、绿松石的瓷釉马赛克穹顶醉倒仰慕者。据说修建时,帖木尔汗带回了来自伊斯法罕的建筑师,大马士革的烧砖人,设拉子的瓷釉匠,德里的木雕工。花剌子模构想的宇宙层次,在135英尺高的贝贝哈嫩海蓝色穹顶得以实现。

法国考古队员夏荷乐与贝贝哈嫩清真寺的蓝色穹顶,作者摄


黄昏来临,天青色的穹顶逐渐黯淡,清真寺象一个沉下脸来的巨人,它脚下卖铜雕壶盘的、牛皮手鼓的、土库曼羊毛帽的、花剌子模布偶的、费尔干纳青花瓷器(Rishitan)的、压金线绣及膝锦袍的、成捆艾德莱斯绸缎的、木雕可兰经架的人纷纷收摊儿,将货物搁上驴背,杂沓的人声嗡嗡如蝇。布哈拉的丝驼毛地毯遮天蔽日,青黄杂糅,文章烂兮,错金驳紫,可以为庐兮。撒马尔罕的城市象征,是腊贾斯坦广场上的一组丝路驼队铜雕,与古城“大使厅”壁画上,宝蓝地仗上行走的唐代驼队遥相呼应。

今日撒马尔罕城的象征:贝贝哈嫩清真寺旁的丝路驼队群雕



撒马尔罕

在茫茫沙山上, 苍茫暮色中,抚摸着两千年前的焦红宫墙,靠着已成土色的宫殿残柱, 想象着亚历山大王与柔克珊娜公主在此的盛大婚礼,不免有些苍凉。希腊军队的马厩、谷仓与宫殿,历历在目,亚历山大曾在葡萄架下, 手持银色的兽头觞欢歌醉舞,卷发在风中燃烧。晚上考古队栖息地没有电, 在钻石般明亮的银河下, 同事们就围坐在十人座的大木榻上吃着哈密瓜,伴着浅草下轻幽的虫鸣,海聊亚历山大的传奇。亚历山大宫殿遗址出土了一具著名的骸骨:那是发生在前327年撒马尔罕一次狂欢盛宴之后, 醉醺醺的亚历山大拔长矛刺穿了他多年的爱友克莱图斯(Cleitus),少年时曾经将亚历山大从狮子口中救出的爱友克莱图斯,就这么一言不发,默默地望了他一眼, 无辜地倒下了。那片松香的泥土, 还深深地渗透着克莱图斯沉默的哀伤;而翌晨醒来时亚历山大追悔的痛哭,似乎还回荡在月色下旷莽的断壁残墙。



法国--乌兹别克斯坦联合考古队在撒马尔罕古城发掘现场


午后阴凉处一只冷灰色的沙地蜥蜴悠悠地爬过我的脊梁,在我的甜梦中,它的长尾有五寸长吧,扫得我呵呵轻痒。离开撒马尔罕,梦里我还见到如冰的月色,镶满钻石的银河,浅草下轻幽的虫鸣,遗址山上长风呼啸,那倾颓的墙垣,饱吸骄阳后松香的泥土。我吮吸着清冷的夜气,迷醉在苍茫星空中。

作者简介

毛铭,伦敦大学艺术考古博士,伦敦《中亚艺术考古学刊》编辑,在大英博物馆讲授《被遗忘的丝路:中亚五国》,守护联合国遗址的中亚考古队队员。


她是个神奇的杭州女子,重寻唐玄奘的足迹是她从小的梦想。为此她学习过梵语、中古波斯语、乌兹别克语、锡伯语等,试图在中亚丝路遗址中寻到亚历山大的梦想、汉唐大国的气象。这些年,毛铭的足迹遍及中亚土地,也在丝绸之路的考古研究上日夜跋涉。作品有《榴花西来: 丝路植物传奇》(人民美术出版社)、《走向盛唐·图录丝绸卷》(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编)、《世界艺术地图集·中亚卷》(牛津版)等。

现为漓江出版社《丝路艺术》期刊的编委。

即将出版

《突厥人、粟特人与娜娜女神》


《唐风吹拂撒马尔罕》

  

《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

《丝路译丛》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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