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访谈 | 巫新华:这里是通天之地

摘要: 时间、地点:2019年7月23日 喀喇昆仑克勒青河边红柳滩营地采访人物:巫新华 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 研究员  01  我在考古职业生涯中,对包括东帕米尔高原、叶尔羌河流域、喀喇昆仑区域等有一个终极关注。原因非常简单,我的关注与考察,都与丝绸之路历史人文大背景及我的考古专业研究内容相关。在清代,整个帕米尔地区的八帕全部为我国所有,当时在各帕 ...

时间、地点:

2019年7月23日 喀喇昆仑克勒青河边红柳滩营地

采访人物:

巫新华 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 研究员


  01

  我在考古职业生涯中,对包括东帕米尔高原、叶尔羌河流域、喀喇昆仑区域等有一个终极关注。原因非常简单,我的关注与考察,都与丝绸之路历史人文大背景及我的考古专业研究内容相关。

在清代,整个帕米尔地区的八帕全部为我国所有,当时在各帕都建有卡伦(防御、管理设施),直到19世纪70年代都一直完全属于中国。清代为什么会把八帕都收到管辖势力范围之内,这么重视帕米尔?这实际上是我在职业工作中长期以来一直思考的。

这样的一个地方,为什么会有如此高的地位?这个问题的关键并不是开始于清代,而是开始于汉代,甚至汉代之前。3000年前《穆天子传》所记的穆王西行的“昆仑”,《山海经》记载的“昆仑”,都指向中国的一个地理高地——帕米尔。在地理高地背后还隐含着文化含义,从中国风水的角度上说,这叫乾地,是中国版图天下范围内最高的一处地方。这绝非虚妄的神话传说,而是早期人类对西域、对中国的边界、对中国山水的另外一种认识方式。

(乔戈里峰北坡)

就我个人而言,更重要的关注实际上还有一个——就是中国文化影响力的问题。从丝绸之路的角度来说,丝绸之路是从中国通向世界其他文明区域的通道,同时也是世界其他文明区域通向东方文明腹心地带的道路。而这条道路的核心地段就是古代西域——现在的新疆。新疆地处亚欧交通关键点,史接千载,路通万里。晚清、民国治西域史学者归纳西域历史地位就一句话:“总万国之要道”。其中帕米尔承担关键作用,是最核心的通道。无论昆仑通道还是天山通道,最后都在帕米尔汇总,并大多跟八帕区域关联。这样一个区域,古代称之为葱岭,而对与葱岭关联的山脉都称之为天山。比如,河西走廊跟昆仑直接关联的最东端山脉,被称为“祁连”,“祁连”是“天”的意思。早期所指的祁连,实际上与昆仑、帕米尔(葱岭)都是关联的。那时候的西域南山就是祁连,就是天山,就是昆仑。

(吐拉要塞遗址)

昆仑的地理位置确定出现在汉代。汉武帝派张骞凿空,经略西域所做的一件大事,就是确定昆仑所在,确定河源所在,确定玉所出之山。正如《史记·大宛列传》记载:“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汉书·西域传》“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汉武帝基于西域是唯一西通其他文明区域的通道地位,根据先秦上古中国一贯说法、当时积累的上古文献和图册,将中国河(黄河)河源地点定于西域南山和葱岭。这样一座出产玉石的山和一条来自昆仑的河,就把中原和西域(新疆)连接起来,天下一家了。这就引出一个重要的人文理念,也是近些年我在学术研究里面最关注的问题——昆仑是一个国家象征,是古代的政治正确。昆仑所至,昆仑所在,一定就是中国古代天下所在。这个里面有主权的含义,有我们的影响力所致的一个范围。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次,由国家出面确定昆仑山的举措,具有极为重要和深远国家主权的政治、文化意义与影响。

作为中国文化象征的昆仑,早期在中国实际上遍布在三山五岳很多地方,但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昆仑一直在西移,很早就确指在西部(《穆天子传》《山海经》《尚书·禹贡》等)。中国西部(西域)的山为什么早期会被指认为“昆仑”,“昆仑”又是什么意思?我个人的学术研究认为,昆仑跟祁连—天山是一个意思,而且昆仑和《汉书》《史记》里面记载的“穹庐”都是“圆形的天”“天下”的含义。这就点出了西域的重要性,包括泽拉夫善河所在的昆仑区域的重要性。它重要在哪里?这里是通天之地。

那么,为什么西域的山都叫天山?这涉及到早期中国对世界的认识。在东亚早期文化里,都有一个上天的神,这个神是人格的,管理着人间的一切。早期中国“上天”“上帝”“天帝”一类名称所代表的“天”崇拜思想文化,很早就出现在史前早期中国,比如龙文化最初就是敬天事天的思想文化的表达,具体的系统思想性学说成形于夏,成熟于商,集大成发展于西周。比如天命思想在商朝的表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上天让商部族商王来管理天下。而周武王灭商建立大周朝的时候,称“天命所归”,就是天命转移,过去是商王来管理整个天下,现在要归周王来做。在中国历史上,不管是北方的草原政治集团,还是跟中国农业区域的社会集团做斗争过程中,类似这样的政权转换,无论谁取胜都称为天命。到满清入关以后,也称“非以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也”,努尔哈赤定年号即为“天命元年”。随后,首先跟北部草原的蒙古诸部落谈判,天命转移了,你现在要配合我,而蒙古诸王、诸部落居然就信了,就服了。

(吉勒尕勒古驿站)

  (吉勒尕勒古人类文化遗址)

这里有一个关键点,所有的中国古代王朝在取得政权的同时,首先是控制西域,控制新疆。

这就反映出作为通天之地的西域,谁得手控制,谁就是东亚这个大的社会政治集团,也就是这个古代王朝的老大。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脚下、我们现在坐着的这片山水,对整个东亚历史和中国历史有着至高无上的含义。这也是刚才说到昆仑、昆仑道、东帕米尔,以及塔什库尔干河河谷和泽拉夫善河流域最后汇流形成的叶尔羌河,这条河实际上就被汉武帝定性为黄河的起源,在把昆仑放在西域作为西域南山和葱岭的同时,又把黄河的起源放在了西域南山,再加上这里整个区域都出玉,就成了中国天下和中国国土所至。“昆仑所在,一定是天下所至的地方”“昆仑所在必须是黄河开始的地方”“昆仑所在必然是国玉所出之处”,这是中国古代的政治理念和文化信仰,这一切都和我们现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密切关联。

02

  帕米尔区域对于从事西域史研究的所有学者来说,都是一片圣地。我个人的关注也非常早。早期是语言学的关注,因为我的基础训练是从语言学开始,很早的时候就关注到现在我们身边的这条河叫“泽拉夫善达里雅”。这实际上是一个东伊朗语的词汇。但名气最大的并不是我们身边的这条河,而是在现在的乌兹别克斯坦,著名的两条大河之一叫“泽拉夫善河”,二者同音。

泽拉夫善河,在东伊朗语词汇里的意思是“漂着金子的河”,或者是“金色的河”。这样一条河为什么会是漂着金子的?早期从词语的角度看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神奇,同时也知道东帕米尔这个地方,也就是汉武帝确定的黄河河源,除了和田河,就是我们现在的叶尔羌河,而叶尔羌河河的源头,有一段被称之为泽拉夫善河。不光是本土居民塔吉克族人这么称呼,文献中也把这段叶尔羌河称为泽拉夫善河。

(塔什库尔干河流域)

在中亚的文献记载里边和实际情况中出现了两条同名的河。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年我自己的观察,包括实地的调查,首先从河的角度上来说,乌兹别克斯坦的泽拉夫善河孕育的是早期粟特文明——中亚的一个非常著名的东伊朗语背景的历史文化阶段。它发生的重大历史文化影响,就不用说了。那为什么会在中国的昆仑山区域,最大的一条内陆河流塔里木河的主要支流叶尔羌河上游,也被称为泽拉夫善河?我想还是历史文化的影响。关键的影响在于文明区域之间的频繁而重要的文化交流、交融、借鉴,使它成为文明通道的一个标志。而在文明通道区域里,发挥重要交通和文化交流作用的河流流域,很可能在古代,比如说在东伊朗语中曾经被以“漂着金子一样的河流”来命名的历史时代。因为丝绸之路首先是财富之路,是大商道,然后才是大规模的人群迁移的通道和思想文化传播通道,大商道带来的必然是财富,财富代表性的东西肯定是黄金。如果这样把通道区域的几条有较大影响的河流命名为“漂着金子的河流”“金色的河流”,或者“漂着黄金的河流”,我觉得也就顺理成章了。

帕米尔通道,就是古代葱岭和昆仑道,昆仑道的主要通道是什么?进入帕米尔高原的道路,实际上沿着塔里木盆地中的一座山(原来的西域南山,后来汉武帝定名为昆仑)直至葱岭,昆仑道(包括葱岭道)主要干道,实际上还是我们现在说到的这条河的主要流域。有个有趣的现象,《史记》、《汉书》等文献记载西域古代的主要通道“波河而行”,指的是在塔里木盆地范围内通道沿着河流展开。不过上了高原之后,“波河”是“走不动”的,沿着高山峡谷河道往往走是走不动的,商旅必须不停地穿行在同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而这一条河流的急流、险滩、悬崖等等方面险阻,在古代的这种畜力交通工具为主的条件下,不适合大规模的人流通行和物流运输。

在流域的山路上,从东边进入帕米尔高原,沿着叶尔羌河流域和现在的莎车和英吉沙方向有一条陆路通道,然后进入帕米尔通道,我认为它的主干线是直接进入塔什库尔干河谷的。沿着塔什库尔干河谷上行,最关键的通道是这次我们去做了一定程度科考和巡礼的瓦罕走廊。另外一条就是从慕士塔格阿塔—冰山之父右行进入大帕米尔地区(现在的塔吉克斯坦)的大帕米尔通道,这两条通道应该是古代葱岭最主要的、核心的两条大干线。而我们现在走的泽拉夫善河谷,就是叶尔羌河上游、乔戈里峰这一线的地域,它所能够提供的交通便利,我个人认为是通向藏区的,就是青藏高原。

我们在塔吐鲁沟的悬索桥做过调查。看到那个桥,我曾经想到了高仙芝远征大、小勃律,当时吐蕃从西域绕行进入了大、小勃律,就是现在的巴达赫尚,阿富汗的兴都库什山的东部区域。怎么进去的?看到了塔吐鲁沟的悬索桥和古代堡垒,我觉得豁然开朗。这里的确存在一条高原大通道,由此帕米尔跟藏北区域直至藏区腹地直接关联。本次考察所见,这条通道现代文明仍然在用。但是,在高仙芝西征大、小勃律,做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大兵团翻越帕米尔高原的军事行动,迄今甚至没有人破这个纪录的。同时,西域是在唐王朝控制之下,吐蕃是进入不了西域塔里木盆地的,那个时候就只有这条路可走。这样就说明帕米尔高原除了西域进入塔里木盆地的主干线的丝路南北通道之外,还有一条可能是更关键的藏区高原丝绸之路通道,走的就是塔吐鲁沟和现在泽拉夫善河流域的一些山口。从我近些年的考古工作的实际踏察来看,相关线索是自然而然的,通过这次科考活动又做了一次连接。

说到实际的考古工作,比如从2013年开始,我们的工作在塔什库尔干绿洲,就是萨雷阔勒绿洲和提孜那甫绿洲连成的最大绿洲,其上的一个遗址被称为黑白石条遗址。它不仅是在丝绸之路帕米尔大通道位置上的古代遗存,另外保留下来的许多古代文化,比如说跟天崇拜,跟太阳崇拜,跟火崇拜等一些文化现象关联的东西,甚至跟现在当地塔吉克居民生活习俗的很多方面都完全吻合。一个非常有趣也是我个人感觉震惊的历史现象就是,从我们考古发现的角度上说,现在塔吉克居民生活中的很多文化习俗,可以上溯到2500年前。黑白石条遗址距今2500年,而这样一种完整的传承,甚至是作为一种历史文化标本,在现代生活中的鲜活体现,和历史考古发现的一些证据的直接吻合,在我的学术生涯里仅此一件,这为我打开了另一个角度看待当地文化当地习俗和古代历史传承、历史现象之间关联性的窗口。可以说,在帕米尔的考古工作给我带来了一个全新的、重新思考新疆历史文化的机会和视角。

(石头城遗址)

泽拉夫善河,也就是叶尔羌河上游,过去一直认为它是远离人类交通、古代文明交流大通道的,也就是丝绸之路干线和这里关联不大。这次有个纠正,泽拉夫善河恐怕是东部帕米尔地区和整个青藏高原沟通的一条高原大通道,这是新收获。

(黑白石条遗址)

  

另外一方面,在这个区域,我们接触到了很多的人群,比如说热斯卡姆地区的塔吉克人,是距今150年前才进入,而这样的一个地方又被称为塔吉克人的母亲之地。我想有些事儿恐怕还是有费解的地方,但也非常有趣。我们也接触了柯尔克孜人,还有一些散居的人群,有关我自己的学术关注可能联系远了一点,但是仍然很有趣。

(黑白石条遗址)

早期帕米尔人的来源,我一直和国内学术界的看法比较一致,就是整个塔里木盆地,早期有一个东伊朗化的历史时期,这个历史时期是怎么出现的?我们不往远处说(早期西域羌人的进入与影响),之前的事情先不说,塔里木盆地早期居民的东伊朗语化可能是因为和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是直接关联的。春秋战国时期,秦国称霸有一个必然的条件,秦国地扼中国西部的通道位置,控制了丝绸之路主要通道与古代中国腹心区域的交流。这样的区位和秦国的兴起有关系,而秦国的兴起又是首先通过向西和向北地理扩张来实现的。在秦穆公时期,灭西戎12余国,拓地千里,随后“国界南至秦岭,东到黄河”。这样的一种地理扩张,实际上伴随了一次重大的历史变化——西戎西迁。

所谓的西戎,就是刚才我说到的,早期活动在中国历史西北部说东伊朗语的一群人,而这群人就与我们西周熟悉的被称之为塔吉克人有历史渊源和相似性。“塔吉克”是什么意思?“头上顶着冠子”的意思——头上长着冠子的人叫塔吉克人。这样的人和中国历史上的西戎,和我们文献记载里边的塞种,和西方文献所说的斯基泰,这些特征完全一致,就是带着高顶尖帽、游牧背景的这一类人群。他们的起源地应该是在广阔的亚欧草原区域,他们的一部分后来迁到了中国的西部,在秦始皇的老爷爷秦穆公春秋称霸的时候受到驱赶,在陆续向西转移的过程中进入了塔里木盆地,沿着天山迁移进入了兴都库什山以西的阿富汗,或南亚次大陆的印度半岛,然后继续往西进入西亚,形成了历史上一次斯基泰或者叫塞种人群的连环迁移浪潮。这个浪潮最后导致了整个欧亚大陆的西侧,国别、人群、语言、文化翻天覆地的一次大变化,甚至把现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所在的早期两河流域的古代苏美尔文明摧毁了。这样一次历史浪潮是从东方开始,而这些人是来自东方。这些人后来西迁的过程中,到了兴都库什山这个区域,建立了一个名叫贵霜的国家。当地的人问他们是谁的时候,他们自称秦人,这也就是现在的印度、巴基斯坦、伊朗称中国为秦的最早的历史渊源。

2500年前开始,整个东亚不断有不同的部族人群西迁,这些西迁的部族,一次又一次地改变着世界历史格局。类似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大月氏西迁,后来的匈奴西迁,之后还有契丹、突厥等一系列人群西迁,这些人的西迁完整全面地改变了世界古代历史的格局,所经之地就是西域——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昆仑山、天山、帕米尔是它的关键区域,我想我们现在所在的泽拉夫善河流域恐怕也是一个通道。而这2000多年来,有没有从西边过来,来改变东方历史进程和政治格局、地缘政治、人群、社会组织结构的呢?似乎没有。那么古代东方在人类古代历史上到底是什么角色?这个角色的作用是从哪里开始实现的?通道地区只有新疆。东亚、中国对世界文明的贡献,到底应该如何来评价?东亚、中国影响世界的通道和窗口路径是什么?这是有唯一性的,就是新疆。

我个人的学术关注,近些年来发现新疆有两大特点,一个是叫血缘共祖,一个叫文化共祖。

血缘共祖的现象,用DNA检测或通过历史证据的办法都可以得到非常好的验证。我刚才曾经说到,塔吉克人的祖先有可能来自甘肃,是早期的甘肃人。那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举一个匈奴的例子,就是说这个区域的人有可能和内地的中国人有血缘联系。汉武帝经营西域的时候,实际上首先面对的是跟匈奴的争夺,跟匈奴的政治争夺是谁做东亚霸主的问题。他怎么解决匈奴呢?控制丝绸之路,控制西域。丝绸之路的最大作用是财富通道和技术通道与文化的交流,控制财富,控制技术,战争打的就是这两样东西。匈奴很快就弱了,被迫退出东亚历史。这个过程中,南匈奴首先内附,成为我们现在所说的中国传统主体居民的组成部分。北匈奴很快也被削弱,大部分内附投降。投降之后,剩下的匈奴在一百多年以后出现在欧洲,被欧洲人称为“上帝之鞭”匈奴首领阿提拉,又把罗马帝国蹂躏了一遍。在这个过程中,匈奴人中的30%-50%的南匈奴先进入了中原王朝居民的血缘人群,北匈奴的百分之七八十又后续进入,剩下的匈奴残部西迁,远走欧洲。新疆这些有游牧背景的少数民族的祖先,百分之八十左右的血缘成分是在早期的汉族居民社会群体里。这是什么关系?当然是血缘共祖。类似的例子,突厥的、契丹的还可以往后举例。从中国人血缘的图形色彩构成里,可以看到大量的交叉和混合。而且一个最为有意思的的现象是混杂最频繁混血程度最大的区域往往是西域即古代新疆和丝绸之路大通道地带。这样的一个血源共祖现象,我觉得眼下或者今后可能会是我个人的学术兴趣和学术方向之一。

我们所关注的这个区域,实际上还有一个文化共祖的现象。前面我讲到了天命观,认定上天是有一个人格的神,管理人间的一切,一旦人间的统治者做的不对,这个管理权就要转移给别人。类似的说法,不管是在阿尔泰语系里,还是在汉藏语系的其他少数民族朋友的语言或者文化背景里都存在。比如阿尔泰语系中蒙古族人的“长生天”“腾格里”是“天”的意思,突厥语里边的“腾格里”还是这个意思。这个“天”就和中国古代文化中商代就完全成型的“天命观”是一个意思。天命观是中国早期核心文化,导致了中国的天下观和一系列相关的哲学社会管理等等方面的思想,是最简单的一种根源性的东西,在北方的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中同样存在“上天决定一切”这种文化和哲学观念。从中国文化早期天命观的起始来看,早到红山文化,甚至还要早,甚至和龙文化都有关联。如果推到龙文化的话,那就是将近9000年,推到红山文化的话,是6000年,推到夏和商王朝,那也有四五千年。也就是说天命观是中国核心文化、东亚文化的一个核心。这样的文化影响,在新疆是一种植根性的、基础性的文化,这就形成了文化共祖。

有了血缘共祖和文化共祖两个方面的历史脉络,或者说是历史叙述的话语方式和证据,那新疆之于中国是什么关系?像我前面提到昆仑所在,新疆应该是天下所至。新疆这个地方是决定中国命脉的一个地方。无论是从早期文献记载风水,还是从我们自己的理解和早期的史料角度来看,它都当得起这个称呼——通天之地。我认为我们的学术研究至少是我个人做的不够,所以今后我还会进一步进行关注。

  03

  当时我在开展葱岭丝绸古道考察,进行世界级旅行家瓦罕走廊关键交通地带立碑的帕米尔中国文化主权宣示活动,那时候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新疆是通天之地,是中国文化非常重要的一块圣地,原因在于它是丝绸之路大背景文化交流的唯一性通道。从地理区域看,早期新疆是人类历史交流过程中东亚地区和世界其他文明地区的唯一通道,这是地理环境决定的唯一性,就导致了在中国历史上、中国历代王朝如何看待西域,导致了它给中国历史带来的无限的影响,包括西王母文化、昆仑文化一系列的文化都一致关联——这个地方是中国国脉所系之地。

(曲曼墓葬遗址)

  

昆仑,作为现在的喀喇昆仑、昆仑和帕米尔的一个整体,汉武帝的时候就命名了。而汉武帝做这件事的时候,绝对不是因为他喝多了,冲动之下做了一个随意性决定,这样的重大历史事件一定是有历史根源和历史根据的。从《史记》和《汉书》的记载上看,汉武帝是遍查图书,图书是两类资料,一是图形的资料,一是文字记载的资料。而这个里边还有一个辅助性的记载,就是以张骞为代表的汉使回去的时候做工作汇报都有一个抬头(前提),叫“汉使穷河源”。就是汉使出使西域的时候,要完成寻找黄河源头的任务。2100多年前,汉武帝亲自确定中国古代文化仙山圣地“昆仑”于西域,即西域南山和葱岭,随着昆仑来到西域的还有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的源头,只能说明西域南山和葱岭对古代中国无比重要。

(吉勒尕勒古人类文化遗址)

(吉勒尕勒古驿站)

(塔什库尔干墓葬遗址上的壁画)

  

在这样的一个逻辑背景下,我们在喀喇昆仑看到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有着中国最大体量的淡水储备的音苏盖提冰川,这些与古人对这个区域的早期历史认识密切关联。我现在做推断,恐怕远不像我过去想的那样,我甚至觉得我们看到的乔戈里峰,它也许在两三千年前的祖宗眼里曾经展现过,这是我这次考察中一个新的感受,它的历史依据就是汉武帝定昆仑的这件事。现代地理学的考证已经完整解答了河源在三江源的科学认知问题,它并不在新疆,不在我们现在所处的喀喇昆仑。但是在我们祖先的思想里边,在文化、历史学上,我们身边的这条泽拉夫善河——叶尔羌河的源头一直就是黄河的源头。这是一个影响中国2000多年甚至更久的历史文化观念,这既是历史文化的一个铁律,更是古代中国的政治正确,它跟昆仑、跟黄河起源、跟国家象征、跟国土所至、跟天下都是关联的。我个人是一个考古学者,所以说,历史地看待我们身边的这条河,我依然认为它是黄河的源头,是中国文化的文脉、国脉。

——本文为即将由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出版的人文地理图书《一直看着你来的路口》中的专家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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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新华,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员,1985年开始从事新疆、中亚历史文化研究,专著6部,论文数十篇,译著500余万字,组织翻译西域学术名著2000多万字,主编数套丛书。数十年来走遍新疆区域关涉所有山川水系,强调实证研究与服务社会。曾经先后执行过“和田玉检测标准数据库与古玉矿调查”、“昆仑山流水古墓地考古发掘与研究”、“塔克拉玛干达玛沟佛寺遗址群综合考古研究”、“新疆佛教研究”、“帕米尔吉尔赞喀勒墓地考古研究”、 “丝绸之路新疆段路网综考与研究”等国家文物局、中国社科院、社科基金等课题项目。

  组织多项科考与公益活动:央视“大海道探险考察”;“百年发现,世纪穿越——北京台楼兰发现百年”;央视 “西藏古格文明探查”;央视“古代居延文化巡礼—黑河下游古代遗迹探察”;央视“直播新疆—五十周年大庆”;新华社“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佛教遗址群考察—系列报道与直播”;央视与新疆台三种语言直播“用文物说话,让历史发声—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古代文化探险考察”;新疆台三种语言直播“足迹与梦想—帕米尔早期拜火教遗址考古新发现系列直播报道”、“丝路昆仑河源道科考”“天山丝路古道综合科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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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巫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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