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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鸿:如何观看敦煌壁画?

摘要: 从本质上讲,宗教艺术主要是“图像的制作”而非“图像的观看”,图像创造的过程有别于书写和说唱,有其自身的逻辑。按照变文的叙事给壁画中的情节编号的方法,正是从一开始就否定了图像的自身逻辑。这是因为当研究者在画面上标出这些序号的时候,采用的已经是时间性的阅读逻辑,而忘记了绘画与文学之间最根本的差别在于其空间性。……如果我们以这种方法观 ...

从本质上讲,宗教艺术主要是“图像的制作”而非“图像的观看”,图像创造的过程有别于书写和说唱,有其自身的逻辑。按照变文的叙事给壁画中的情节编号的方法,正是从一开始就否定了图像的自身逻辑。这是因为当研究者在画面上标出这些序号的时候,采用的已经是时间性的阅读逻辑,而忘记了绘画与文学之间最根本的差别在于其空间性。……如果我们以这种方法观察莫高窟的晚期《降魔变》壁画,一种明确的视觉逻辑就会在我们眼前豁然显现。

*文章节选摘编自《空间的敦煌:走近莫高窟》(巫鸿 著 三联书店2022-1)。

莫高窟绘画中的空间(节选)


至8 世纪中叶以前,敦煌地区至少存在着“降魔”故事的两种文学版本(《贤愚经》与《降魔变文》)和两种绘画表现模式(6 世纪与7 世纪壁画)。此后对这一题材的绘画表现沿着两条不同线索继续发展。一方面,在敦煌地区出现了一种直接用于讲唱变文的画卷,其画面反映了线性叙事手法的复兴和复杂化。另一方面,至少有18 幅大型壁画延续了初唐壁画确立的二元模式,将其发展为独立的《降魔变》图画。这两种传统并非全然独立而不受彼此影响:一方面,变文画卷把二元式构图结合入时间性的线性叙事之中;另一方面,变相壁画也从新出现的变文中吸收了大量情节以丰富自身。

该画卷发现于敦煌藏经洞,被伯希和携至巴黎,现存于法国国家图书馆,编号为P.4524。在过去四十年中它被许多学者讨论,年代被定为8 至9 世纪。 画卷由12 张纸联结而成,虽然开头与结尾部分已残,但仍有571.3 厘米长。有关“须达起精舍”的内容全然不见,长卷描绘的只是舍利弗与劳度叉的六次斗法。如此看来,这件作品融合了以往的两种“降魔”壁画:在总体形式上,它把若干画面安排在一个线性的水平长幅中,因此与西千佛洞的6 世纪壁画相似。但在内容方面它又遵循了莫高窟第335 窟壁画的传统,只描绘了斗法的部分。


《降魔变文》画卷 8 世纪 法国国家图书馆藏

这种融合在画卷的空间构图上表现得更为明显。如6 世纪壁画,画家对这个超长画面进行了内部分割,以如同电影“帧格”(frames)的若干画面组成整个叙事,随着画卷的展开,一段段出现在观众面前。同样如6 世纪壁画,画家也采用了风景要素来划分这些帧格:画中不断出现的树木与故事内容并无直接关系,它们的作用是把画卷分为六个部分,每部分表现一次斗法。另外一些细节反映出画家更为细腻的构图手段,比如每部分结尾处总有一两个人物转头面向下一场景。我们需要记住“下一场景”尚未打开,这些人物的作用因此是使观众期待将要展开的部分。中国美术史上的一些著名画作也运用了这种手法,如在画于10 世纪的《韩熙载夜宴图》中,画家顾闳中巧妙地运用一系列立屏将手卷划分为若干空间,以展示一系列欢宴活动。他进而用次要人物将这些分隔的空间联系成一个整体——最显著的例子是在最后两个空间之间,一个年轻女子隔着一扇屏风与一位男子谈话,邀请他进入到屏风后的空间中去。

《降魔变文》画卷细节 显示斗法观众中的一些人物转头朝向下一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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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巫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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