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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北道 | 金色的撒马尔罕

摘要:   这是丝路北道系列正文的第17篇,讲的是乌兹别克斯坦中部城市撒马尔罕上一篇:驶向撒马尔罕的特快列车我们脚步匆匆,穿过花园里的树荫,在小广场上也来不及停留。倏地抬头,前方赫然就是一座蓝色的穹顶。那不就是撒马尔罕在画册中的模样么?中亚的中心,文明的十字路口,人类的丰碑……这座老城,或许沉重,或许威严,但见它第一面时却会发现,它有着年轻天空的颜色。“快些了!”我冲着旅伴们叫道。他们拖拉在后面,被老城的

 Kerfield CarpeDiem

  这是丝路北道系列正文的第17篇,讲的是乌兹别克斯坦中部城市撒马尔罕



我们脚步匆匆,穿过花园里的树荫,在小广场上也来不及停留。倏地抬头,前方赫然就是一座蓝色的穹顶。那不就是撒马尔罕在画册中的模样么?中亚的中心,文明的十字路口,人类的丰碑……这座老城,或许沉重,或许威严,但见它第一面时却会发现,它有着年轻天空的颜色。

“快些了!”我冲着旅伴们叫道。他们拖拉在后面,被老城的氛围迷得迈不开脚步。


又走了几十米,或者是上百米。我们经过高大的围墙,在墙根诧异于自己的渺小。参照物在这里似乎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终于,一个转角过后,恢宏的列吉斯坦广场豁然出现在了面前,人瞬间又感觉矮了一截。

列吉斯坦广场

中亚伊斯兰风格的建筑,我早先在波斯见过很多类似的——蓝色贴瓷、拱门、喷泉,秀美为主,叫人觉得是个喝茶的情调去处。但是第一眼见到撒马尔罕的建筑就发现不一样。它大,是帝国的气象。或许建筑师们只是把拱往上一抬,穹顶这么一拉伸,就有了一种参天的感觉。在这里站着,仿佛就该谈些国家大事、宇宙奥义、数学哲学。

“我所听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撒马尔罕要比我想象中更为壮观。”我想起了这句话。它是否出自亚历山大大帝之口已无人知晓,他所见到的撒马尔罕也早已被掩埋,但用它来形容我此刻的感受真是再恰当不过。

很明显,这种建筑元素不是由一而终地刚硬——甚至,你可以说它是柔情的——但你却知道,它的骨子里必是个阳刚的模样,只是夹具了柔情的阳刚,形象就要立体很多。

广场的形状由三座神学院主宰。它们在阳光下泛着光,像纸镇一样定住广场,高贵而明亮。这是多么不同寻常的设计。我想不出世界上还有哪座中心广场边的建筑是学校——在这些显著位置的往往不是政府机关就是宗教场所。但是撒马尔罕愣是选择了象征人类求知传承的教育院校,而且一放就是三所。

或许从一个侧面解释了这座城市在历史上的光环,也解释了为什么它能让路过的旅人不自觉地感到渺小。

我们急不可耐地往广场的中心走去。看着信步的行人,有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走进了拉斐尔的《雅典学院》之中。这三座高等学院——很多人直白地管它们叫神学院——建于三个不同的时期。它们中最老的是建于十五世纪的兀鲁伯神学院(Ulugh Beg Madrasah),由撒马尔罕的统治者兀鲁伯下令修建,他还于此亲自授课。另两侧的提利亚卡里神学院(Tilya-Kori Madrasah)和希尔多尔神学院(Sher-Dor Madrasah)则要晚两个世纪。几所学院的大门因为以前几次地震都已有些歪斜,可仍然坚韧地站着,外墙上布满了马赛克和烧瓷,蓝色的洋葱顶高挑而端庄地俯瞰着整座老城。

宏大的书卷气由是弥漫在了撒马尔罕老城正中。尽管这些学校早已变成了博物馆与商店,但它们的气质分毫未曾消散。在欧洲当年仍陷于中世纪、而亚洲大部尚未从蒙古人的蹂躏中恢复元气之时,时年已超两千岁的撒马尔罕成为了担负全人类知识储备、探索与传承的少数几座城市之一,医学、哲学、神学、数学、天文学知识在这里都得到了细致的保护和长足的发展。在这里,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头脑将圆周率推演到了小数点后第十六位,计算出了精确的正弦函数表,重拾了古希腊辩证法,还制作出了中世纪最精确的星表。

兀鲁伯神学院

提利亚卡里神学院利用视觉错觉让人将内部的平顶看成拱顶

提利亚卡里神学院内的米哈拉布

希尔多尔神学院

你睁眼看看撒马尔罕吧!

她难道不是这世界的女王么?

她的荣耀不是凌驾于所有城市之上么?

她不是手握着它们的命运么?


埃德加·爱伦·坡在他的诗句中如是说。诗的名字,叫《跛子帖木儿》。


我们见到的可算是帖木儿的撒马尔罕无疑了。在他之前的撒马尔罕,虽然曾让亚历山大大帝赞叹不已,也曾于盛唐的保护之下繁荣一时,还曾在蒙古入侵之前做过花剌子模帝国的首都,但现在都只能在博物馆里觅得踪迹。帖木儿的撒马尔罕则不同,六百年之后仍在原地散发着摄人的光芒。


跛子帖木儿是个不输于亚历山大大帝和成吉思汗的征服者。他从河中起家,以撒马尔罕为首都和中心,通过数十年的南征北战,留下了一个西达土耳其、东接中国、统治着整个中亚、两河和波斯的大帝国。从那时起,撒马尔罕作为中亚的文化和教育中心,成为了那个时代人类文明的传薪人。


在古代,一座城市要取得这样的地位,必须有一个强权在背后提供稳定安全的环境和财力的支持,然而那时的强权却几乎总与人性背道而驰。从当代的叙事角度来看,这似乎是件极为讽刺的事:为延续人性提供支持的,竟是惯于践踏人性的权力。帖木儿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他一生未尝一败,杀戮无数,所到之处暴行累累,最后过世于东征明朝的路上。如果他再多活几年,不知世间历史还将如何改写。

但帖木儿对自己帝国的文学家艺术家的确无比重视。在他的治下,波斯细密画艺术开始了黄金时代,诗歌文学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据说他对俘获的奥斯曼帝国苏丹巴耶济德一世毫不手软,但对写诗冒犯自己的诗人哈菲兹却能因为对方一句机智的回答给予原谅甚至重赏。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他最显眼的贡献一定是建筑。帖木儿宣称,如果怀疑我们的伟大,就请看看我们的建筑。说到做到,他把帝国各地优秀的建筑师和工匠召集到了撒马尔罕,在波斯、塞尔柱突厥和叙利亚流派的基础上创造出了极容易辨认的帖木儿风格。它们蓝色的穹顶突入天际,精美的瓷绘占满外墙,马赛克的拼贴中蕴藏着无尽的符号。这种艺术恢弘而温柔,大胆而细致,就连痛恨他的敌人都不能不折服。


撒马尔罕就这样变成了帖木儿的城市,他的烙印自此挥之不去。

帖木儿下令建造的比比哈努姆(Bibi Khanum)清真寺在列吉斯坦广场东北。这座宏伟的波斯伊斯兰式建筑以帖木儿夫人的尊称命名,是撒马尔罕当年最主要的清真寺,大门就有十层楼高,礼拜时可容纳城中所有男性。帖木儿南征印度得胜后下令建造这座清真寺,旋即又出发西征奥斯曼帝国,督建的工作便落在了夫人比比哈努姆身上。据说她亲自参与了清真寺的设计,还特别地拔高了建筑的结构,可却因此破坏了建筑的平衡。后人在经过一代一代的维护后不得不将其遗弃。之后的几个世纪里,这座巨大建筑的废墟不停地震撼着旅人和艺术家,就算以今天的标准看都可算得上是个死而不僵的庞然大物,甚至连庭院里那巨型的石制书架都显得气势磅礴——原本这个书架上放的,正是现存塔什干的那本鹿皮可兰经。

再次想起了“如果怀疑我们的伟大,就请看看我们的建筑。”这句话,如今不得不信了。

比比哈努姆清真寺正门

比比哈努姆清真寺内部

比比哈努姆清真寺修复后的穹顶

二十世纪初德国画家笔下的比比哈努姆清真寺废墟


帖木儿落葬于列吉斯坦广场西南的陵墓里后,撒马尔罕并没有停下它伟大的脚步。事实上,帖木儿的孙子兀鲁伯留在撒马尔罕的印迹可能比他爷爷的还要重要。他不光在列吉斯坦广场建起了第一座高等学院,还在城东北竖起了一座巨大的六分仪天文台。比起他能征善战的爷爷,他更是个载入天文史册的科学家。在他的统治下,撒马尔罕被注入了更多人性的光辉。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真名已不为人熟知,取而代之的只是兀鲁伯这个称号——伟大的执政者(Ulugh Beg)。


尽管频繁的内战和征伐让撒马尔罕在兀鲁伯之后的一百年间失去了中亚政治中心的地位,但它仍然是这块区域的文化中心。外来的统治者们虔诚地皈依了它的建筑流派,以同样的风格为它添砖加瓦——在列吉斯坦广场之上,若不是希尔多尔神学院墙上波斯风格的老虎太阳图案泄露了天机,人们大概猜不到它与对面兀鲁伯神学院的建造时间能差上整整两朝。如今的撒马尔罕是乌兹别克斯坦的第二大城市,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口中文化的十字路口,是文明朝圣者趋之若鹜的地方。


比如我们。

从长安出发,经过狭窄的河西走廊,穿过绵长的天山,我们终于来到这座世界级的历史文化名城。亲眼见到这些地标时的感动带着一种晕眩,好像爱美剧的人第一次到纽约,大山里的孩子第一次见到天安门一样。撒马尔罕老城到处可见不同的蓝色,但在我的眼里,它却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太阳很烈,周围没有一丝云彩。我和同伴们躲在比比哈努姆清真寺巨大的影子里,吃着结实的馕观察着来往的行人。清真寺边是西亚伯集市(Siyob Bazaar)——或许名字是“黑水”的意思——集市门口还有人在兜售狼皮。听说猎狼在当代乌兹别克斯坦已属违法,所以这张皮或许来自于哪条不幸的大狗。

这是一座伟大的城市!我看着路过的当地人,几乎忍不住冲他们呼喊出来。你们继承了多么伟大的一个名字!

他们对我的感受大概是不以为意的,或许会礼貌地冲我微笑,也有可能会冲着我这个坐在街边吃食的外乡人翻个莫名的白眼。他们可能急匆匆地要去买菜,心中还咒骂着迟到的公交车。

黄昏时分,在老城里转悠了一天的我们走进了城东北安详的夏伊辛达(Shah-i-zinda)陵墓。这个皇家陵墓公元九世纪起就开始使用,但后来修建的帖木儿式建筑让陵墓群显得更加秀美。一座座陵墓好像小小街巷间的古宅,室内静谧,室外安详。陵墓群里安葬的人,无论是帖木儿的姐姐、帝国有名的天文学家,还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同伴伊本阿巴斯,都有属于自己的别致睡处。工匠们在精巧的墙面间偷偷地刻下属于自己的符号,纪念自己花去的时间,期冀手艺与陵墓的主人一起永生。

夏伊辛达

帖木儿姐姐墓室内部

伊本阿巴斯墓室内部屋顶

墓室外上千年历史的木门

夏伊辛达入口一侧

“太美了,”旅伴们不住地感叹,“从未见过生死界限如此不明确的长眠之地。”


温和的夕阳洒在夏伊辛达的小路和台阶上,让这里变成了一副不被人打扰的村落的模样,纪念着撒马尔罕的黄金时代。红晕下,穹顶的蓝也变成了黄昏的颜色。站在夏伊辛达的坡上往远处望去,我能想象撒马尔罕东南西北所有的蓝色穹顶都已是这样的颜色。这座集齐光谱上全部蓝色的城市,在这一刻模糊了一切,只剩下金色的光芒,就好像它在我心中的样子。

来自设拉子美丽的突厥姑娘

控制了我的心,偷走了我的魂。

为了她脸上的印度美人痣

我甘愿献上撒马尔罕和布哈拉。

这就是哈菲兹那两句冒犯了帖木儿的诗句。见过撒马尔罕后,我真是好奇那位姑娘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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