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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鹰:唐代壁画与诗歌共创的艺术形象

摘要: 猎鹰屡屡记录在隋唐的历史文献里,也作为绘画艺术保留在墓葬壁画中。承载着真实社会信息的壁画显然比简单的史书记载更具有价值,猎鹰并不是冷僻的题材,而是与古代贵族生活紧密相连。唐代不仅出现了胡人托举猎鹰的壁画,而且墓室里骑马狩猎俑中还有手持鹞隼者,生动描绘了当时皇家贵族的野猎生活。贵族追求往往是一个时代的风向标,唐代诗人创造了大量描述猎鹰的诗歌,鹰激活了他们的艺术灵感,也是北方草原民族的习俗表现。唐墓壁 ...

猎鹰屡屡记录在隋唐的历史文献里,也作为绘画艺术保留在墓葬壁画中。承载着真实社会信息的壁画显然比简单的史书记载更具有价值,猎鹰并不是冷僻的题材,而是与古代贵族生活紧密相连。唐代不仅出现了胡人托举猎鹰的壁画,而且墓室里骑马狩猎俑中还有手持鹞隼者,生动描绘了当时皇家贵族的野猎生活。贵族追求往往是一个时代的风向标,唐代诗人创造了大量描述猎鹰的诗歌,鹰激活了他们的艺术灵感,也是北方草原民族的习俗表现。唐墓壁画中的猎鹰不仅贴近墓主人的生活实际,而且反映了他们从生到死的喜好需求,特别是胡人猎师手擎猎鹰的展示,无疑是研究当时胡汉社会风尚习染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鹰体态雄伟,性情凶猛,在动物学上属于猛禽,在草原民族崇拜中它属于神鸟。鹰经过驯养能作军营警卫或商队警戒之用,草原可汗或唐朝皇室出行时架鹰擎雕甚至作为必备的仪仗,不过更多地是训练为狩猎之用的猎鹰。猎鹰被屡屡记录在隋唐时期文献里,也作为绘画艺术表现保留在墓葬壁画中。

图一 懿德太子墓架鹰图

图二 懿德太子墓架鹰戏犬图

承载着真实历史信息的壁画显然比简单的史书记载更具有价值。猎鹰并不是冷僻的题材,而是与古代贵族生活紧密相连。贵族追求往往是一个时代的风向标。唐代懿德太子李重润墓不仅留存了胡人托举猎鹰壁画(图一、图二),而且墓里骑马狩猎俑中还有手持鹞隼者,既贴近生活,又能立足墓主人需求,生动描绘了当时皇家贵族的野猎生活(图三)。展现胡人猎师手擎猎鹰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是激活了艺术灵感的表现。永泰公主、金乡县主墓也用彩陶塑造了胡人猎师架隼鹰出行狩猎的状况,但是塑造狩猎俑“架鹰”由于鹞隼形体偏小无举耸之势,远不如壁画描绘得栩栩如生(图四、图五)。

图三 懿德太子墓持鹞俑局部

图四 金乡县主墓持鹞陶俑(1)

图五 金乡县主墓持鹞陶俑(2)

一 壁画特征分析

猎鹰在古代游牧民族中拥有无比神圣的地位,不仅是贵族生活中的重要伙伴与狩猎搭档,而且是贵族人生智慧和财富的象征。既表达了人们对飞翔的渴望与崇拜,又展现了人们掌控飞禽的自豪感和追捕野物的自信,因而对猎鹰有着非同寻常的爱护之情。

图六 懿德太子墓线描画之一

懿德太子墓画师所创作的壁画(图六、图七)表现的是胡人驯鹰师,一个手臂举着猎鹰,另一个则是擎起猎隼鹞。画师描绘猎师臂架鹰时图画有所改动,原来猎鹰移动位置被误认为是两只鹰,实际还是一只猎鹰。壁画有几个特征:

1.这两只猎鹰没有戴眼罩,而是安静地站着等候主人指示。猎鹰有着不同种类,体型大小也各不相同,它们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生态关系,很容易引起争斗,一般应该带上眼罩,或称为面罩的驯鹰装备。眼罩、面罩有用皮革制作的,也有用麻丝混织的。

图七 懿德太子墓线描画之二

2.驯鹰师用皮绳拴牵猎鹰,如果猎鹰过度运动会导致肌肉受损,特别是年纪较大的猎鹰各项身体功能衰退,则要休息。而雏鹰会有飞行能力的专业训练,保障没有捕猎时的障碍。猎鹰换毛期间易患传染病,身体里有寄生虫,必须要细心体检,而且鹰定期换毛后样子也会改变,所以一定要提供细心照料。

3.猎鹰专吃肉类,会捕捉老鼠、蛇、野兔或小鸟,甚至捕捉山羊、绵羊和小鹿。激烈的捕猎后,由于猎鹰与其他动物的搏斗,需要紧急止血,还要进行猎后羽毛与脚爪的修复,防止留下后遗症。猎鹰恢复体力和治疗伤痛,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猎鹰羽毛折断会无法正常飞行,要在羽毛管中加固木棍支撑,并且重新缝合在猎鹰身上。

4.鹰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鸟类之一,但如果鹰爪老化则无法抓住猎物。喙嘴又长又弯,低头会碰到胸膛。羽毛长得又浓又厚而翅膀十分沉重,使得飞翔十分吃力,无法翱翔。尤其是猎鹰在捕猎时或是训练时趾甲容易受伤,趾甲太长也容易折断,必须用刀剪修剪趾甲然后打磨,或是给趾甲涂油。

5.壁画中一个驯鹰师戴着手臂护套,另一个则未戴。按驯养规矩,驯鹰师必须带有手套,猎鹰锋利的爪子会抓伤猎师,稍不留神还会飞走不回。皮制驯鹰手套要有绳扣,防止脱落。1995 年在新疆尼雅墓葬群出土的著名“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讨(诛)南羌”五色锦,就是缚缠在胳膊上的“护膊”,有人认为其功能是射手引弓放箭时系在臂膊上起保护作用,也有人认为应该是猎师出外狩猎时供鹰隼站立时所用。

6.一般来说,猎鹰平时是在木制或铁质鹰架上站立驯养休息。唐崔铉《咏架上鹰》:“天边心胆架头身,欲拟飞腾未有因。万里碧霄终一去,不知谁是解绦人。”但是训练时猎鹰需要吃鲜肉,猎师让猎鹰站在自己手臂上喂食形成习惯。

懿德太子墓壁画描绘的两个胡人驯鹰师,一个正是喂养的形象,其腰间还有装鹰食的鞶囊;另一个则是调教。而且,画师第一画稿被改动,一个线描鹰被新画的鹰所替代,这正说明画师创作时没有固定粉本,而且凭借记忆真实再现。所画猎鹰展翅,正在接受驯鹰师调教指令,好的猎鹰从展开的翅膀上就能看出有着矫健身形,往后捕获野兔等小动物既有爆发力又有耐久力。另一只鹰应为体形较小的草原雕,全身羽毛深褐色,在西北部开阔的草原地带和低山峻岭中均为多见。

每年短暂的捕猎季节,是猎鹰充分展现的时间,猎师们也显示自己驯鹰的技能,最终到场实战。因为鹰不能关在笼子里,必须由猎师手托于臂上,所以,长途奔赴猎场确实不易。

草原上胡人自古便有驯鹰、养鹰的传统,饲养猎鹰在当地是权威和财富的象征,在宗教文化里猎鹰被认为可以与天神沟通,所以还被认为是神鸟圣禽。刘商《胡笳十八拍》:“髯胡少年能走马,弯弓射飞无远近。”古代人们利用猎鹰打猎,不仅是草原文化,也是一种生存方式,所以对这种传统尊崇有加。驯养猎鹰成为统治阶层贵族必做的运动,不是休闲玩乐,而是锻炼身体和磨练意志,带有一定的军事训练功能。

驯鹰师在中唐后继续发展为专门机构,号称五坊小儿。《新唐书·百官志》记载,闲厩使押五坊是专门饲养鹰雕名犬供皇家出猎时助猎的机构,即雕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五坊中擅长训练某种动物的人,很多是来自游牧草原的胡人,他们往往具有饲养鹰隼类专长,如中亚安国后裔安珍曾任内五坊使押衙。他们以供奉鸟雀为名对百姓进行讹诈,曾受到当时正直文人的激烈批评。作为训练猛禽的驯鹰师,经常交换职业,流动于亚洲大陆。唐代将雕、鹘、鹞、鹰分成四类饲养,标记这么清楚,不仅是中国狩猎史上第一次,也是驯练猛禽的职业分工。

唐代记载驯鹰的书籍没有留下来,但肯定有一套训练方法。《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禽虫典·第十二卷鹰部》记载了最早译为汉文之西洋动物学书籍,其中有康熙十八年(1679 年)葡萄牙传教士利类思著《进呈鹰说》进献给康熙,后改名为《鹰论》。内容如下:

佳鹰形象(头颅高耸、腿骨长挺、翅膀舒展、羽纹对称、毛色纯正),鹰的性情(怪异寻常),教习勇敢,教习认识栖木,教习攫鹊,教习鹰飞向上,教习鹰攫水鸭,教习鹰驱逐雀不前栖于树者,教习鹰喜栖息于树木,教习肥壮之鹰,鹰远飞叫回,养鹰饮食,教习生鹰,教习鹰认识司习者的声音,性,神鹰的性情,入儿发觉鹰的性情,山鹰形象与性情,堕子鹰,远方之鹰,论鹰致病之由,治鹰发热之病,治鹰头上筋缩之病,治鹰头毒、头晕之病,鹰之伤风眼泪,鹰之鼻病,鹰眼睛懵雾之病,鹰吐食、气哮喘、鹰口嘴(嘴坚白净)之病。

对“鹞”的记录特别是“佳鹞”形象,也有生物学方面的知识,比如鹞子性情、驯鹞捕鸟、鹞子饮食、鹞子弊病等。鹰鹞生虫生虱之病,鹰鹞脾胃杂病,鹰鹞脚爪之病,肝火之病,大小腿骨错位、破伤,试鹰鹞有病与否。如此种种记录,都说明养鹰驯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因为养鹰驯鹰很不容易,脱离飞走很多,疾病死亡率也很高,所以皇家到各地寻找鹰隼,土贡、进献不绝,除每年常贡外,还有杂贡、别索贡、访求贡、绝域贡等,其中访求贡多为派遣京畿宦官出使地方,寻找猛禽猎鹰和其他奇物珍宝。《通典》所记杂类贡物就有鹞子和乌鹘。《大唐新语》卷二记载武德年初,孙伏伽上表谏言唐高祖曰:“陛下二十日龙飞,二十一日献鹞雏者,此乃前朝之弊风,少年之事务,何忽今日行之?”“献鹞雏”即进献雏鹞便于驯练。《新唐书·食货志》记载唐太宗时:“异物、滋味、口马、鹰犬,非有诏不献”。实际上,《隋唐嘉话》卷上记“太宗得鹞绝俊异,私自臂之,望见郑公,乃藏于怀”云云。《朝野佥记》卷五记“太宗养一白鹘,号曰将军。取鸟常驱至于殿前,然后击杀。”《册府元龟》卷一六八帝王部“却贡献门”永徽二年十一月诏云:“其诸州及京官,仍有访求狗马鹰鹘之类来进,深非道理。自今后,更有进者,必加罪责”。虽然朝廷不时发出一些禁令,但往往只是一纸空文。《安禄山事迹》卷上记“玄宗每于苑中放鹰鹘,所获鲜禽,多走马宣令赐(安禄山)尝”。唐朝皇帝玩鹰放鹘风气很浓,正如张籍《宫词》:“新鹰初放兔犹肥,白日君王在内稀。薄暮千门临欲锁,红妆飞骑向前归。”一群鹰隼需要配备庞大的驯鹰师队伍和机构,这是当时的皇家机构中最为特殊的设置。

二 壁画创作剖析

猎鹰、驯鹰艺术在东西方文化中都有着重要影响,从汉唐至明清历久不衰,“越鸟从南来,胡鹰亦北渡”。尤其是贵族王室钟情猎鹰,常常将猎鹰当作重要的家庭成员,新的猎鹰来到陌生的家庭,必须封起眼睑,在新主人手臂上待上大约一月时间,直到熟悉并融入其中。

随着胡风蔓延,画鹰成为新的时尚。北齐时光宁郡王高孝珩,“博涉多才艺,曾于厅事壁上画苍鹰,睹者疑其真,鸠雀不敢近”。

唐代画家显然很熟悉猎鹰的姿态、秉性和习惯,他们观察猎鹰之类的飞禽绝非一日功,所以能画出非同一般的鹰隼。《历代名画记》卷九记载:“姜皎,善鹰鸟,玄宗在藩时,为尚衣奉御,有先识之明。”杜甫对画鹰很有欣赏能力,他在《画鹰》诗中赞美画家画的神采飞动,很有冲击力: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㧐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这首题画诗大概作于开元末年,是杜甫早期的观画作品。他以惊讶的口吻起句点明题旨:洁白的画绢上,突然腾起了一阵风霜肃杀之气,原来是矫健不凡的画鹰有挟风带霜而起之势,极赞绘画的特殊技巧所产生的艺术效果。《汉书·李广传》:“侧目而视,号曰苍鹰”。孙楚《鹰赋》:“深目蛾眉,状如愁胡”,这是说苍鹰的眼睛和胡人的眼睛相似(有文学研究者说愁胡是猢狲,恐不确)。㧐身是指苍鹰搏击前耸身扑取狡兔的动作,一只勇猛矫健的雄鹰瞬间被刻画出来。杜甫接着描述这幅鹰画悬挂在“轩楹”堂前廊柱,苍鹰腿上系着金属圆转轴的“镟”,脖颈上联着系鹰用的丝绳“绦”,仿佛只要把绳子解掉,鹰就立刻可展翅飞翔,鹰的气势跃然纸上。作者以真鹰作比拟,赞美画师技艺。

诗人通过对画鹰的描绘,抒发了他那嫉恶如仇的激情和凌云的壮志。因为他希望画鹰能够变成真鹰,奋飞碧霄去搏击凡鸟。何时让这样卓然不凡的苍鹰展翅搏击,将那些“凡鸟”的毛血洒落在原野上。诗人在《杨监又出画鹰十二扇》一诗的结尾,同样寄寓着自己的感慨:“为君除狡兔,会是翻韝上。”

这个比喻引申不知是否符合事实,但是我们可以看到杜甫在另一首《姜楚公画角鹰歌》中也是赞美画师:

楚公画鹰鹰戴角,杀气森森到幽朔。观者贪愁掣臂飞,画师不是无心学。此鹰写真在左绵,却嗟真骨遂虚传。梁间燕雀休惊怕,亦未抟空上九天。

古代文人喜爱作题画诗,他们为了阐发画意,寄托感慨,往往在作品完成以后,在画面上题诗,以取得诗情画意相得益彰的效果。唐代诗人的题画诗对后世画上题诗产生了极大影响。其中,杜甫的题画诗数量最多,影响最大。

画翎毛者,必须知识诸禽形体名件。自嘴啄口脸眼缘,丛林脑毛,披蓑毛。翅有梢翅,有蛤翅。翅膀上有大节小节,大小窝翎,次及六梢。又有料风掠草、(弥缝翅羽之间)散尾、压磹尾、肚毛、腿胯、尾锥。脚有探爪(三节)、食爪(二节)、撩爪(四节)、托爪(一节)、宣黄八甲。鸷鸟眼上谓之看棚,背毛之间,谓之合溜。山鹊鸡类,各有岁时苍嫩、皮毛眼爪之异。家鹅鸭即有子肚,野飞水禽,自然轻梢,如此之类,或鸣集而羽翮紧戢,或寒栖而毛叶松泡。已上具有名体处所,必须融会,阙一不可。

这段绘画创作经验之谈,对猛禽鹊鸟之类画法提出了严格的标准,按照画家的看法再对照壁画上的猎鹰,就可看出懿德太子墓的壁画作者绝非一般画工,而是颇有经验的画师。

值得注意的是,白色羽毛的鹰一般少见,懿德太子墓壁画《驯鹰图》上左面胡人驯鹰师手擎的正是白鹰。开元二十三年(735 年)35 岁的李白到太原居留一年有余,他的《观放白鹰》诗曰:

诗人看到八月的晋北边疆,秋高气爽,北疆的老鹰全身是洁白如锦的羽毛。单独飞行的时候就像一片巨大的雪花飘,可是它却可以明察百里以外的毫毛。白鹰高空翱翔,也能把地面上地猎物看得一清二楚,是鼎鼎有名的千里眼。值得注意的是,李白将白鹰称为“胡鹰”,说明白鹰来源于胡人驯养和活动的地方,远非汉地中原人所熟悉。

正因为“白鹰”是凶猛“胡鹰”,刘禹锡作《白鹰》诗描写其有一副强壮的白羽翅膀和锐利的爪:

毛羽斒斓白纻裁,马前擎出不惊猜。轻抛一点入云去,喝杀三声掠地来。绿玉觜攒鸡脑破,玄金爪擘兔心开。都缘解搦生灵物,所以人人道俊哉。

郑繇《失白鹰》:

白锦文章乱,丹霄羽翮齐。云中呼暂下,雪里放还迷。梁苑惊池鹜,陈仓拂野鸡。不知寥廓外,何处独依栖。

不难看出这些诗人用字精工,颇见匠心,希望通过这些富有表现力的字眼,让人豁然开朗,把画鹰描写得同真鹰一样。真鹰与画鹰,几难分辨。

唐代疆域广袤,种数很多的鹰是隼形目猛禽的典型代表,除了诗人们赞颂的“胡鹰”似乎有一种为白鹰外,其他种类从壁画或绢画上不好分辨,最常见的有苍鹰、雀鹰和赤腹鹰三种。苍鹰(Accipier gentilis)俗称黄鹰。雄鹰体长约半米,头部以下为灰黑色,眼后有明显白色眉斑;下体白色,杂有数目很多的灰黑色小横斑。雌鹰上体及翼表面为灰褐色,眉纹白而杂以褐纹。苍鹰在飞翔时,翼短而宽,先端圆,尾较长。一般常常是扇翅和滑翔交替进行,呈水平状直线状飞翔。扇翅速度较其它大型鹰类疾快,善于捕食小型哺乳动物,如野兔、野鼠、鸟类等。这种鹰繁殖于西伯利亚以及我国的小兴安岭等地,雏鹰时就常被驯养为猎鹰。《新唐书》卷二一九北狄“黑水靺鞨”记载“土多貂鼠、白兔、白鹰”,“白鹰”依胡俗观察也可能就是“胡鹰”。

另一种雀鹰(Accipiternisus)俗称鹞子,体形比苍鹰稍小,成鸟上体青灰色,尾羽较长,有十分明显的深褐色横斑,很容易识别。飞翔时主要是扇翅和短距离的滑翔交替进行,并常在空中呈圈形飞翔,善捕食小鸟等。过去将大小兴安岭等地出产鹰隼笼统称为“海东青”。这类驯养的猎鹰,比起中亚西域的大型鹰雕,相距甚远。

鹰作为天神喜爱的信使和神灵的预兆,具有太阳之鸟与神旨象征,鹰带来的灵感自然引起唐代许多诗人的赞美。如章孝标《鹰》:

星眸未放瞥秋毫,频掣金铃试雪毛。会使老拳供口腹,莫辞亲手啖腥臊。穿云自怪身如电,煞兔谁知吻胜刀。可惜忍饥寒日暮,向人鵮断碧丝绦。

害物伤生性岂驯,且宜笼罩待知人。惟擒燕雀啖腥血,却笑鸾皇啄翠筠。狡兔穴多非尔识,鸣鸠脰短罚君身。豪门不读诗书者,走马平原放玩频。

中唐诗人罗隐《鹰》:

越海霜天暮,辞韬野草干。俊通司隶职,严奉武夫官。眼恶藏蜂在,心粗逐物殚。近来脂腻足,驱遣不妨难。

著名的《壁画苍鹰赞》是李白的题画序赋:“突兀枯树,旁无寸枝。上有苍鹰独立,若愁胡之攒眉。凝金天之杀气,凛粉壁之雄姿。觜銛剑戟,爪握刀锥。群宾失席以愕眙,未悟丹青之所为。吾曾恐出户牗以飞去,何意终年而在斯?”看了这些诗人对鹰的神化描写,则鹰作为飞禽狩猎活动的助手与人的精神交流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三 壁画反映风尚

鹰与犬、豹、猞猁等助猎动物一样,都是北朝隋唐贵族酷爱的传统狩猎动物,甚至陷入狂热的生活消遣和军事围猎中。唐诗人高越《咏鹰》:

雪爪星眸世所稀,摩天专待振毛衣。虞人莫谩张罗网,未肯平原浅草飞。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春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这些诗歌描绘的形象栩栩如生。壁画图像虽然与题画诗歌有着视觉上的相隔,却正可见当时狩猎风习相沿数百年间不变。李白曾作诗咏道:

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捷。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弓弯满月不虚发,双鶬迸落连飞髇。

有的诗歌还叙述猎鹰出动时的细节,特别是提到“猎师”驭鹰的经验。白居易《放鹰》:

十月鹰出笼,草枯雉兔肥。下鞲随指顾,百掷无一遗。鹰翅疾如风,鹰爪利如锥。本为鸟所设,今为人所资。孰能使之然,有术甚易知。取其向背性,制在饥饱时。不可使长饱,不可使长饥。饥则力不足,饱则背人飞。乘饥纵搏击,未饱须絷维。所以爪翅功,而人坐收之。圣明驭英雄,其术亦如斯。鄙语不可弃,吾闻诸猎师。

“韝”指驯鹰放鹰者所戴的臂套。“絷”指用绳索拴住禽兽爪足。

柳宗元《笼鹰词》:

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云披雾裂虹霓断,霹雳掣电捎平冈。砉然劲翮剪荆棘,下攫狐兔腾苍茫。爪毛吻血百鸟逝,独立四顾时激昂。炎风溽暑忽然至,羽翼脱落自摧藏。草中狸鼠足为患,一夕十顾惊且伤 。但愿清商复为假,拔去万累云间翔。

《新唐书》卷四八《百官志》鸿胪寺条记录外国朝贡验覆,由少府监定价之高下:“鹰、鹘、狗、豹无估,则鸿胪定所报轻重。”由此判断当时进贡的鹰不少。虽然我们不知道隋唐时期猎鹰的价格,但是外方异域的进贡必是投其所好,胡人手臂上托举的鹰鹞随时听候主人的调遣。女诗人薛涛《鹰离鞲》诗曰:“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都是描写鹰隼离不开主人的呵护与养护,即使是“神禽”“天禽”也需要驯鹰师调教、喂养,并按照不同习性控制鹰隼。尤其是欧亚之间驯鹰师的鹰隼交换与技术交流推动了整个鹰猎活动的传播。

从西域到西亚到处都是喜好猎鹰的时尚风气,白衣大食倭马亚朝哈里发们酷嗜鹰猎,波斯萨珊王朝诸帝也喜爱用鹰狩猎。伊朗裔法籍史学家阿里·玛扎海里在其名著《丝绸之路—中国波斯文化交流史》中依据伊朗文献讲到猎兽猛禽时,指出鹰也是从近东传入中国宫廷的重要猎禽。美国薛爱华《撒马尔罕的金桃—唐代舶来品研究》也说大量猎鹰来自唐朝疆界以外,最优秀猎鹰作为贡品献给皇帝。唐朝皇家鹰坊紧邻狗坊,最显贵稀有的是金雕,最有贵族高雅派头的是隼,它们进入皇宫后被装带上金、玉或是金属雕镂的尾铃,鹞子则佩戴上刺绣的项圈,而且所有猎禽都配有皮革、青丝或云锦的脚带,还有戴着玉旋轴的皮带,即使雕漆的鹰笼也制作有镀金的栖木,在皇室宫廷狩猎时倾巢出动,颇为壮观。骁骑侍卫再穿着饰有鹰鹘形象的罗衫,挟带着异域图腾般的神秘色彩,更显得凶悍善战、威风勇猛。

唐人对鹰的喜爱与崇拜,超出其他朝代。当时文人甚至认为鹰是傲世浮云、独映晴空的飞禽。“耻将鸡并食,长与凤为群。一击九千仞,相期凌紫氛。”高适《见薛大臂鹰作》也说:“寒楚十二月,苍鹰八九毛。寄言燕雀莫相啅,自有云霄万里高。”在寒冷的十二月,刚换过羽毛的猎鹰犹如被猎人剪掉翅膀无法强劲飞翔;但落毛苍鹰面对一群小燕雀的噪聒,相信自己迟早还要飞上万里云霄。杜于皇《晴》:

海角收残雨,楼前散夕阳。行吟原草泽,醉卧即沙常。骑马人如戏,呼鹰俗故狂。白头苏属国,只合看牛羊。

秋气吾所爱,边城太早寒。披裘三伏惯,拥被五更残。风自长城落,天连大漠宽。摩霄羡鹰隼,健翮尔飞搏。

唐诗中有关猎鹰的记录颇多,我们仅举出一些略有代表性者,无疑这是有亲身经历的生动记录。诗歌配合着墓葬里的猎鹰壁画,相互映照、相得益彰,可知猎鹰的艺术形象都是有源有本,如果我们再扩展到陶塑上,里面更有很多解读的信息。实际上无论壁画还是陶塑,猎鹰都是唐代艺术家对贵族生活的描述再现,在猎鹰身上有唐代贵族的激情风采和原始野性的烙印,值得我们千年后一睹这些了不起的艺术创造。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鹰,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图八 乌兹别克画家现代放鹰油画

宋辽金元时期猎鹰仍是草原游牧和渔猎部族的喜好,其墓葬壁画中猎鹰的形象,均来源自唐代绘画的技法,而壁画中所展现的画法,是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最好蓝本。

图九 哈萨克驯鹰人

图一〇 沙特王子携带鹰隼乘坐飞机

猎鹰被比喻为飞翼刀爪、喙尖纵目的猛士,据说唐代还有入药的医疗作用。直到现代,人们仍然对鹰有着敬畏崇敬之意,文化上从欧美国家国旗国徽上的双头鹰到白鹰符号,从鹰派政治家到鹰牌商标,鹰的形象无处不在。现实中哈萨克诸草原民族继续使用猎鹰狩猎并成为吸引人的旅游项目(图八、图九),富豪沙特王子给80 只猎鹰购买机票去驯鹰狩猎曾轰动一时(图一〇)。现在英国用鹰抓捕无人飞机,如果无人飞机侵扰禁控区域,就会派出训练有素的猎鹰将它抓回。所以鹰的驯养利用数千年来绵延不断,并没有定格成为历史的往事和凭吊的对象,而是作为文化遗产继续让人感叹。

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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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乡县主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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