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

汉赵国胡与屠各分治考

摘要: 陈勇(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摘要:汉赵国高度军事化的政治组织,为十六国北朝军国体制之滥觞。汉赵国政治组织的军事化,又是脱胎于匈奴五部社会组织的部落化。汉赵国宗室诸王、司隶校尉、内史与单于、左右辅、都尉系统相配合,构成其军事化国家制度的基本框架。对“胡汉分治”这一概念,则应作进一步的分析。汉赵国单于台所辖六夷之胡,其实是匈奴五部以外的杂胡。汉赵国两套军政合一管理系统并立,不仅是将六夷与汉 ...

陈勇(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

摘要:汉赵国高度军事化的政治组织,为十六国北朝军国体制之滥觞。汉赵国政治组织的军事化,又是脱胎于匈奴五部社会组织的部落化。汉赵国宗室诸王、司隶校尉、内史与单于、左右辅、都尉系统相配合,构成其军事化国家制度的基本框架。对“胡汉分治”这一概念,则应作进一步的分析。汉赵国单于台所辖六夷之胡,其实是匈奴五部以外的杂胡。汉赵国两套军政合一管理系统并立,不仅是将六夷与汉人分治,也是将六夷与匈奴五部分治。汉赵国分治政策的推行,保证了入塞匈奴帝国核心部族的凝聚力,与此同时,匈奴五部与六夷携手,一度形成震撼中原的强大武力。屠各刘渊之所以能够在五胡中率先建国,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原因。

关键词:汉赵国 胡 屠各 匈奴

 

一、汉赵国胡与屠各的区别

 

《晋书》卷101《刘元海载记》载:“元海寝疾,将为顾托之计,以……聪为大司马、大单于……置单于台于平阳西。”唐长孺先生说:“这个单于台之台即台省之台,乃是与统治汉族之尚书台并列的统治六夷机构。”[1]《晋书》卷102《刘聪载记》载:以皇太弟乂领大单于”,“置……单于左右辅,各主六夷十万落,万落置一都尉。”可以为唐说之据。

《晋书》卷103《刘曜载记》:“置单于台于渭城,拜大单于,置左右贤王已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前赵国单于台“主六夷”,左右贤王以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胡、羯、鲜卑、氐、羌”被纳入六夷之中,是不言而喻的。前赵国六夷之中有胡,《刘曜载记》此条所言甚明。问题在于,汉赵国屠各是否也称胡,被纳入六夷之中而归大单于管辖?

陈寅恪先生说:“汉国(前赵)以单于台管领胡人,单于台下有左右单于辅,单于辅分主六夷部落。”又说:“六夷部落因为要用于作战,往往被集中于京邑单于台下,特别是要充当禁军的本部人,更非集中于京邑不可。”[2]就是将“胡人”、“六夷部落”乃至汉赵国的“本部人”等量齐观,我们知道,汉赵国的“本部人”正是五部屠各。

另如周一良师说: 刘氏倡大单于制,石氏因之。“以弟或子领大单于,专总六夷。其下所属官亦用杂种,自成系统,与皇帝系统下之汉官不相杂厕。以五胡豪杰统领,故能慑服诸部,获其拥戴。不与汉人杂厕,故得保持其劲悍之风,以供征战” 。[3]也是以“六夷”、“五胡豪杰”与 “汉人”、“汉官”对举,认定屠各在五胡、六夷之中,归大单于及其本族豪杰统领。

周伟洲先生说:

六夷中的‘胡’,具体指匈奴,主要是那些仍保持着游牧生活,汉化不深的匈奴部落。如……黑匿郁鞠部等。至于早已入居内地,汉化既深,且已从事农耕的匈奴,则不在此列。[4]

是一项新颖的见解,可他接下来又说:“汉赵的军队大部分出于单于台所统之六夷之中,故大单于基本掌握了汉赵的军队。”[5]却令人困惑。因为我们知道:汉赵国军队的核心正是五部屠各。周氏又说:“单于台统治的人民,是‘六夷’,即除汉族以外的各少数民族,而且主要是以游牧或畜牧业为生的、以部落为组织形式的少数民族。”[6]“六夷中的‘胡’,具体指匈奴及其相关的诸杂胡(卢水胡、铁弗、独孤、赀虏等)”。单于台的职责,就是“专门管理国内除汉族(晋人)之外其它少数民族”。[7]更是明确将当时的匈奴全部归入单于台所领六夷之中,与其前说有所抵牾。

事实上,至迟到西晋末年刘渊起兵前夕,匈奴五部与胡已有区别。《晋书·刘元海载记》:

(刘宣等)密共推元海为大单于。乃使其党呼延攸诣邺,以谋告之。元海请归会葬,颖(引者按:指成都王颖)弗许。乃令攸先归,告宣等招集五部,引会宜阳诸胡,声言应颖,实背之也。

《晋书》此条以“五部”与“宜阳诸胡”对举,不仅表现二者地域的差异,而且说明“五部”并不与“宜阳诸胡”一道称“胡”。[8]

曹魏末年五部都尉所统约三万落[9],一般估计有二十万人以上;[10]晋武帝元康九年(299)江统撰《徙戎论》,又称“五部之众户至数万”[11]。可是,按照刘宣等人的说法,晋惠帝永安元年(304)刘渊策动五部起兵时仅有二万多人,[12]与曹魏末年及西晋中期的五部人口相差甚远。汉国建国之际的“屠各”,究竟是指“五部”全体,还是仅指其核心的部分?尚难断言。不过我们至少可以说,屠各刘氏与南匈奴贵族,即那批见于记载的“屠各”族人,正是五部的骨干。如五部已不称“胡”,则屠各也不会称“胡”。

《魏书》卷23《卫操传》载操为桓帝所立颂功德碑文,有“屠各匈奴,刘渊奸贼”两句。《魏书》卷95有《匈奴刘聪传》及《聪父渊、子粲、渊族子曜附传》,同卷又有《羯胡石勒传》及《勒子大雅、从子虎、虎子世、遵、鉴附传》。可知在与汉赵国邻接的鲜卑拓跋部的印象中,刘渊一族是匈奴,石勒一族则是羯胡而不是匈奴。匈奴本部的屠各与别部的羯胡及其它各种杂胡,是判然有别的。[13]

《晋书·刘曜载记》“置左右贤王已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两句,《魏书》卷九五《匈奴刘聪传刘曜附传》作“置左右贤王已下,皆以杂种为之”;《晋书·刘元海载记》刘渊“告宣等招集五部,引会宜阳诸胡”两句,《通鉴》卷85晋惠帝永兴元年(刘渊元熙元年,304)又作“告宣等使招集五部及杂胡”。《魏书》中“胡”与羯、鲜卑、氐、羌并称“杂种”,是相对于匈奴本部的屠各而言的。换言之,魏收视为“杂种”的“胡”,应该就是杂胡。《通鉴》以“五部”与“杂胡”对举,断定“五部”不在“杂胡”之列。在司马温公看来,宜阳“诸胡”与“杂胡”也是一回事。

《晋书·刘曜载记》又说:

石勒遣石季龙率众四万,自轵关西入伐曜,河东应之者五十余县,进攻蒲阪。……闻季龙进据石门,续知勒自率大众已济,始议增荥阳戍,杜黄马关。俄而洛水候者与勒前锋交战,擒羯,送之。曜问曰:“大胡自来邪?其众大小复如何?”羯曰:“大胡自来,军盛不可当也。”曜色变,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南北十余里。

周一良师说:“此大胡谓石勒,乃与石虎相对而言。”[14]刘曜称石勒为“大胡”,则刘曜本人不会以“大胡”自称。刘曜一族的刘渊、刘聪乃至其屠各族人,也不会以“胡”自称。谭其骧先生指出:“勒、虎诸载记辄称其种人曰胡,而前赵……诸主之载记则不然。”[15]是一项敏锐的观察。

《晋书·刘聪载记》:

时……客星历紫宫入于天狱而灭。太史令康相言于聪曰:“……月为胡王,皇汉虽苞括二京,龙腾九五,然世雄燕代,肇基北朔,太阴之变其在汉域乎!汉既据中原,历命所属,紫宫之异,亦不在他,此之深重,胡可尽言。……”

康氏为证明“胡王”与“皇汉”、“太阴之变”与“汉域”之间的联系,竟然要追溯南匈奴“世雄燕代,肇基北朔”的历史,显得颇费周章。究其缘由,就在于汉国本部的屠各已不称胡。[16]这类事例证明:汉赵国的屠各与包括羯人在内的诸胡,此时有着确定的分野。[17]

《晋书》卷105《石勒载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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