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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像|扬之水:正仓院观展散记

摘要: “观像”是以图像研究为出发点的栏目。可以说,“像”辐射了所有视觉文化的对象,而“观”则可以是审美的、历史的、社会的、思想的。随着图像作为史料观念的兴起、艺术史自身学科范式的转变,图像与社会文化互动的研究为跨学科对话创造了契机。唐代文化是一幅长卷,正仓院宝物就是长卷中绚丽的一段。这格外精采的一段不宜单独来看,要放在我们所能了解的唐 ...

“观像”是以图像研究为出发点的栏目。可以说,“像”辐射了所有视觉文化的对象,而“观”则可以是审美的、历史的、社会的、思想的。随着图像作为史料观念的兴起、艺术史自身学科范式的转变,图像与社会文化互动的研究为跨学科对话创造了契机。


唐代文化是一幅长卷,正仓院宝物就是长卷中绚丽的一段。这格外精采的一段不宜单独来看,要放在我们所能了解的唐代物质文化背景中,还原于它的时代,还原于史,也还原于诗,才更能发挥它的叙事功能,更能彰显它的重要意义。本期“观像”栏目推出扬之水先生《正仓院观展散记》一文,本文转自“学人读书”公众号,原刊于《紫禁城》2018年第10期,特此转载,以飨读者。


正仓院观展散记


文 / 扬之水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叶,初从遇安师问学,谈到唐代,正仓院藏品便是经常的话题,老师的著述里也多次引用。我曾托朋友从东瀛先后购得傅芸子《正仓院考古记》和初版《东瀛珠光》,历年的正仓院展图录也靠友人帮助陆续配齐,又有以丛书形式印行的各种分类汇编,如乐器、漆器、金工、纺织、文样,等等。



日本正仓院


自家考校名物,正仓院藏品自然也援引不少,并且以此为证解决了若干问题,因此虽然不敢称言很熟悉,但至少可以说是不陌生。然而终究百闻不如一见,遂自二〇一二年起,与二三同志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参观之旅。京城的银杏树黄了,京都的枫叶红了,便是与正仓院约会的花信,于是带着唐人故事走进正仓院。




唐香印座

宫内厅正仓院藏,第六十五回正仓院展中心展品


正仓院展每年出示的藏品一般都是六十余件,其中总有一件是作为中心展品,常常会用作展览图录的封面以及参观券的图案。二〇一二年是正仓院展的第六十四回,展出器物六十四件,中心展品是非常著名的一件蓝琉璃杯,第六十五回则是香印座,第六十八回是漆胡瓶。中心展品往往单独陈列于一个展柜,展柜周围设护栏,观摩这一件展品,便需要另外排了长队方得以在它面前驻足片时。


我们六次前往参观,获见物品凡三百七十四件。名品如绿琉璃多曲长杯,鸟毛仕女屏风,螺钿镜、盘龙镜、骑鹤仙人镜,红牙拨镂尺,等等,俱曾在展览中一睹真容。每一回里都少不了乐器,而乐器也正是正仓院藏品中的珍物。



平螺钿背八角镜

平螺钿背圆镜


唐绿琉璃多曲长杯

宫内厅正仓院藏,第六十九回正仓院展中心展品


螺钿紫檀琵琶一,螺钿枫苏芳染琵琶一(有“东大寺”铭,骑象鼓乐捍拨),木画紫檀琵琶二(其一狩猎纹捍拨,其一山水人物捍拨),紫檀琵琶一(鸾鸟捍拨),一共五面,其中螺钿紫檀琵琶为北仓藏品,此外均藏南仓。而可称珍中之珍者,是藏于北仓的一面五弦。



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它在《东大寺献物帐》(《国家珍宝帐》)中留下的纪录是:“螺钿紫檀五絃琵琶一面 龟甲钿捍拨 纳紫绫袋浅绿臈缬里。” 贴嵌在腹板当弦处的捍拨是一方玳瑁,便是《献物帐》所云“龟甲”。玳瑁上面用螺钿嵌饰芭蕉、鸿雁、鹦鹉和花草间骑在骆驼上弹琵琶的一个伎乐人。琵琶之背即所谓“槽”,更是遍身螺钿填嵌出牵枝抱叶的花朵流云和一对衔绶鹦鹉。


唐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局部


且不说它的风华绝代之美,难得在于唐代五弦琵琶,这是存世唯一的一面。日人林谦三《东亚乐器考》(钱稻孙译)说它“虽属千年古器,保存比较好,益以明治年间的修补,几乎恢复到完全的原形。通过这个,可以悉知唐制五弦的构造”。




唐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宫内厅正仓院藏


这面五弦虽在各种图录里屡屡见到,但我们的历年参观,却都无缘和它相遇,所见为一面螺钿紫檀琵琶。它在《东大寺献物帐》中录作“螺钿紫檀琵琶一面绿地画捍拨 纳紫绫袋浅绿臈缬里”。不过腹板亦即琵琶正面的“绿地画捍拨”今已不存,它在明治时代曾因破损而修补。然而螺钿、玳瑁、琥珀镶嵌缠枝花叶的紫檀槽亦即琵琶之背依旧光采奂若。玳瑁为蔓,螺钿嵌出花和叶,琥珀点缀于花蕾,两边的花心上各一个手捧果盘的迦陵频伽。螺钿细施毛雕:花叶各施纹理,又或于叶心刻画鸳鸯。人面鸟身的迦陵频伽长羽如鸾,眉心花钿,两颊笑靥,面若宫娃。



唐螺钿紫檀琵琶 局部

宫内厅正仓院藏,第六十四回正仓院展展


唐虞世南《琵琶赋》“求嘉木于五岭,取殊材于九折。剖文梓而纵分,割香檀而横裂”,“若乃琢玉范金之巧,雕文镂采之奇,上覆手以悬映,下承絃而仰施。帖则西域神兽,南山瑞枝,屈盘犀岭,迴旋凤池”。出自良工之手的唐代琵琶,果然有如此风采。所谓“上覆手以悬映,下承絃而仰施”,是腹板亦即琵琶之面的装置,便是缚弦和捍拨。前面提到的螺钿枫苏芳染琵琶,捍拨是骑象鼓乐图,覆手用螺钿嵌出花叶、蝴蝶和飞鸟。



唐紫檀木画槽琵琶

宫内厅正仓院藏,第六十七回正仓院展展出


第六十七回展出的紫檀木画槽琵琶,捍拨则是一幅观瀑图。演奏的时候琵琶腹板向外,唐代图像中的琵琶表现的便多是这一面,因此常常绘出捍拨的纹样,它自然也是诗人格外留心的细节。李贺《春怀引》:“蟾蜍碾月挂明弓,捍拨装金打仙凤。”王建《宫词》:“红蛮捍拨帖胸前,移坐当头近御筵。用力独弹金殿响,凤凰飞出四条絃。”王建的好友张籍也有《宫词》(二首),其二句曰“黄金捍拨紫檀槽,絃索初张调更高”。可见捍拨虽原本为保护琵琶的拨弦处,却因妆点的美艳,使得琵琶竟意外生色。



唐紫檀木画槽琵琶 局部


琵琶之外,装置捍拨的还有阮咸,阮咸拨面上的捍拨多依腹板之形造型近圆,其上也常绘制或妍丽或古雅的图画。第六十六回展出藏品中的一面桑木阮咸,花朵形的捍拨上面是一幅松下弈棋图。松林山石间,二老坐鹿皮荐相对弈棋,一老旁坐观战。傍树置投壶为游戏具,又一个胡瓶为饮酒具。


看见它,很容易想到这一类不俗的绘事小品在宋代派上的新用场,即作为砚屏的嵌饰。南宋赵希鹄《洞天清禄·研屏辨》中说到,“屏之式止须连腔脚高尺一二寸许,阔尺五六寸许,方与盖小研相称”,“取名画极低小者嵌屏腔亦佳,但难得耳。古人但多留意作阮面大如小碗者,亦宜嵌背”。所云可用来嵌饰砚屏之背的“阮面”,即指阮面上的捍拨。



唐桑木阮咸

宫内厅正仓院藏,第六十六回正仓院展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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