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始见《瀛寰志略》、地球图，知万国之故，地球之理（1874年康有为评《瀛寰志略》）《瀛寰志略》中的世界地图“正眼看世界”，为何始于厦门文字主笔|何书彬内容审校|苏见羽170多年前，历史的选择，使厦门成为了现代世界观在中国的诞生之地。当时，一个生在黄土高原、来自北方的官员，在海滨城市厦门，开启了古老中国，重新发现世界的旅程。如果说林则徐是“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从厦门开始环球之旅的徐继畲则是“正眼看

始见《瀛寰志略》、地球图，知万国之故，地球之理

（1874年康有为评《瀛寰志略》）

《瀛寰志略》中的世界地图

“正眼看世界”，为何始于厦门

文字主笔|何书彬

内容审校|苏见羽

170多年前，历史的选择，使厦门成为了现代世界观在中国的诞生之地。当时，一个生在黄土高原、来自北方的官员，在海滨城市厦门，开启了古老中国，重新发现世界的旅程。

如果说林则徐是“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从厦门开始环球之旅的徐继畲则是“正眼看世界”第一人。当时的《纽约时报》称他为“东方伽利略”。他不仅是位官员，也是出色的地理学家。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1842年元宵节，一个美国传教士造访了厦门。

一个失意的美国传教士

1842年2月24日，正是中国元宵节，美国归正会传教士雅裨理（David Abeel）乘坐英国海军的“澳大利亚人号”来到厦门。

雅裨理牧师像

当时厦门尚未开埠，但雅裨理已决心要在这里开拓一个传教基地。

他是第一批来华的新教传教士，也是最早来到厦门的传教士，他即将在厦门开始一段改变中国的历史性相遇。

但在当时，几乎没人关注他的到来。

1841年铜版画 厦门港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元宵，戏班子也在为晚上的演出做着准备。天黑以后，各种焰火映亮天空和海面，它们会一直盛放到半夜以后。

雅裨理改乘小船前往鼓浪屿。那时，鼓浪屿上岸处的码头用大片的花岗岩砌成，退潮后，上面留下很多的小贝壳，使得路面十分湿滑。

他选择的落脚地，即是如今鼓浪屿市场路66号的闽南院落。

雅裨理初到鼓浪屿的居所

安顿下来后，雅裨理写信给美国的家人，说他“雀跃感恩，因而觉得心中火热”。

3月3日，他渡海到厦门岛，用他在东南亚华侨那里学到厦门话做露天布道。

这是新教在厦门、也是在中国的第一次公开布道。

人们围住雅裨理，以为他是一名外国来的“讲古仙”（闽南话，即“说书人”），对他所讲的故事感到好奇，但没人认真对待他想传播的教义。

半年后，雅裨理向差会报告说，平均每周日听他布道的人数已稳定在50人左右。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报告说：“人们把我们当做朋友一样尊重，并准备接受治愈灵魂的真理。”

但事实上，仍然没有一名本地居民入教，他一边忍受着心脏病的折磨，一边继续做一名失意的传教士。

一个焦灼的中国官员

这时，有人正经受着另一种内心的煎熬。

1841年8月26日，英军“复仇女神”号等30艘舰船，载运3500名英军进攻厦门。鼓浪屿和厦门岛南岸的炮台阵地相继沦陷。

次日凌晨，英军兵不血刃，占领厦门。

时任汀漳龙道代理道台的徐继畬（yu，音同鱼）目睹了这场实力悬殊的交锋。

徐继畬彩色像

厦门失守后，徐继畬在一封信中，这样描述自己的心境：“寝食不遑，心力交困。”

1795年，徐继畬出生在山西。他深受阳明学影响，厌恶空谈，喜欢探求实理。在战争爆发之前，他就注意到了英国人正在像蚕吃桑叶一样，不断从东南亚逼近中国。他认为，不了解新世界即是愚昧，那样的话，中国将无以自处。

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寻找答案。

一段历史性的交流

1843年11月2日，厦门开埠，正式成为一个自由贸易港。五天后，朝廷委派徐继畬督办福建省通商事务。又过了两个月，徐继畬在和英国驻厦门首任领事记里布的一次谈判中结识了雅裨理，后者是那次谈判的翻译员。

会谈的主要内容是确定外国人在厦门的活动范围，借这个机会，徐继畬也向雅裨理询问外国的情况，这给雅裨理了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日记里，雅裨理写道：“在我所见过的所有中国高级官员中，他是最为寻根究底的人。他询问了许多有关外国的问题后，我们建议带一本地图册来，指给他看那些他感兴趣的地方的方位和范围。对此，他愉快地同意了。我们已竭尽所能，在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里，给予他以尽可能多的常识。”

鼓浪屿上的黄氏小宗，二人常在此交流

徐继畬对雅裨理也很赞赏。后来，在《瀛寰志略》序文里，他这样写道：“道光癸卯，因公驻厦门，晤米利坚人雅裨理，西国多闻之士也。”

徐继畬频频往返于福州、厦门之间，雅裨理也多次拜访他。双方都极力从对方那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徐继畬请雅裨理答疑解难，而雅裨理则努力向他传播福音。

结果是雅裨理失望了。

1844年2月19日，雅裨理再次拜访徐继畬。之后，他在日记里写道，徐继畬如饥似渴地想了解的乃是“世界上各个国家的真实状况，而不是天堂的真理。”

1844年年底，雅裨理怀着遗憾离厦返美。近三年的时间里，他在厦门从未获得给皈依信徒施洗的机会。

一次观念的革命

换个角度而言，雅裨理不应感到失望。

实际上，当时二人所进行的，是一场历史性、革命性的文化对话。这场对话，让厦门成为了近代世界观在中国的诞生之地。

道光二十四年（1844 年）七月，徐继畬撰成《瀛环考略》二卷。四年后，《瀛寰志略》全书完稿，共10卷，约14.5万字，含42幅插图。

全书中，徐继畬先后7次提到雅裨理的贡献，不仅是材料方面，在观点方面，他也说“多得之雅裨理”。

《瀛寰志略》

徐继畬像，国会图书馆藏

在这本书里，徐继畬全面介绍了近代视角下的世界图景。他第一次告诉国人，在“天朝”之外，另有一个与中国完全不同的崭新世界。

与略早出现的另一本地理志《海国图志》不同，徐继畬以开放的心态，重点介绍并肯定了近代政治发展的潮流。

他特别比较了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和美国的总统共和制。

他写道，在英国，“女王主治……都城有公会所，内分两所，一曰爵房（上议院），一曰乡绅房（下议院）。”国有大事，国王谕示首相，首相告知爵房，召开会议进行讨论，然后转告乡绅房。所有决议必须在乡绅房获得通过，方可执行。”

他又写道，在美国，“每二年，于四万七千七百人之中，选才识出众者一人，居于京城，参议国政。”或官吏，或庶民，均可参与总统竞选。总统以四年为任期，至多连任两届。总统卸任后，“与齐民齿，无所异也。”不会享有任何特权。

两相比较，徐继畬更倾慕美国的总统共和制，也因此对华盛顿大加赞赏。在他看来，华盛顿不仅是“泰西古今人物”中最杰出者，而且可以和古时中国三代（夏商周）的圣贤相比。

　　徐继畬还论述了贸易的重要性。他认为中国必须尽快认识到贸易是现代国家的实力基础之一，中国不能在贸易上只是被动地承受西方国家的冲击，而是也要把贸易用作国际竞争的有效手段。他还含蓄地说，中国应该像西方国家那样，对海外华商进行明确的支持。面对涉及中国之国际地位的这一重大问题，中国除了积极扶持重商主义外，别无选择。

他的这些看法，对于当时的中国来说，无疑是一次观念的革命。

这还体现在《瀛寰志略》一书中的多元世界观念。他第一次指出了中国在鸦片战争后，面临“古今一大变局”，因此，应当告别那种以“天朝”为中心的一元世界观，迎接一个各国“比权量力，相为匹敌”的新世界。

和徐继畬处于同一时期的林则徐、魏源等人，依然本着“天朝”观念，称呼外国人为“外夷”；洋务派重臣如曾国藩也曾称：“以夷狄之不知礼仪，安有政治足言？”到了维新变法时期，康有为等人仍然坚持“西学中源”的观点，在内心深处看不起西学。

而《瀛寰志略》在1848年刊行时，就取消了“夷”字，将“夷目”改称“英官”。

如果说，林则徐等人只是“开眼看世界”的话；那么，徐继畬可谓是“正眼看世界”第一人。

　　有意无意之间，雅裨理和徐继畬在厦门共同开启了一个古老文明的巨大转向。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毫不意外，这本书的出现，在当时不但没给徐继畬带来荣耀，反而给他带来了罪责。

1850年，咸丰皇帝即位，安抚“夷人”的政策遭到抛弃。此时的徐继畬，正在福建巡抚任上，很快遭到了一群言官的围攻并被朝廷贬斥。

从1852年起，徐继畬在故乡赋闲达13年之久。

1853年，一名美国在华传教士把徐继畬描写华盛顿的那段话刻在了一块石碑上。这块汉字石碑运抵美国后，安装在了华盛顿纪念塔的第10层。

华盛顿纪念塔上的《瀛寰志略》中文碑刻

1865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成立。朝廷想起了徐继畬，任命他以三品京堂在总理衙门供职，协助处理中国与各国之间的事务。

1866年，总理衙门重印《瀛寰志略》，并将之作为同文馆的教科书。这本书的价值，终于获得了迟来的承认。

1867年，徐继畬出任总管同文馆事务大臣。这一年10月21日，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在卸任之前，受美国第十七任总统约翰逊所托，将一副华盛顿画像赠与徐继畬。这副画像是约翰逊特请画家临摹于悬挂在白宫的华盛顿画像。

中美双方精心安排了一场赠画仪式。出席仪式的除了总理衙门的官员，还有下一任美国驻华公使卫廉士。

蒲安臣对徐继畬致辞：“你通过考察你记载的各个国家的伟大人物，从而把华盛顿置于一切伟人之首……当你看着画中温和的面貌时，请不要回忆由于你努力使人们更多地了解华盛顿和西方各国而遭到罢黜的18年（原文如此）悲伤岁月。”

《纽约时报》长评，点击看大图

1868年3月29日，《纽约时报》报道了这场赠画仪式，并以大幅版面发表了评论文章，评价了徐继畬的治学勇气和他的复出。

在这篇文章中，《纽约时报》称徐继畬为“中国的伽利略”；对于徐继畬终成洋务重臣，《纽约时报》评论说，这乃是“流放者得到了他的回报”。

华盛顿纪念碑的第十级墙壁上的徐继畬碑铭

尾音

在《瀛寰志略》问世多年之后，徐继畬成为了自强运动的一个偶像式人物。其实，他并不想做这个偶像，他更想看到自强运动能够展开得更早，以及这个运动能够真正地让中国富强起来，并使中国真正地加入近代国家的行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徐继畬所获得的迟来的公认，同时意味着中国丧失了诸多的机遇。这令年迈的徐继畬不免感到灰心失意。

同治八年（公元1869 年）二月初二，徐继畬以老病乞休，奉旨以二品顶戴致仕。四年后，徐继畬去世。

太原，徐继畲塑像

雅裨理曾让徐继畬的心中燃起希望之火，但他自己却没有在厦门实现愿望。1846年9月4日，回国后的他起程到美国南部去养病，路过奥尔巴尼时，他的心脏忽然停止了跳动。这一年，他只有42岁。

虽然雅裨理在厦门从未给皈依信徒施洗，但他的努力为归正会在厦门的传教事业打下了根基。在他的身后，更多的归正教传教士来到厦门。

1846年，厦门第一批基督教徒受施洗礼。

新街仔礼拜堂

1848年，新街仔礼拜堂竣工，这座矗立在厦门城中的新教教堂，成为了中国第一座供华人使用的新教教堂，史称“中华第一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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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美]杰拉德·F·德庸（著）、杨丽/叶克豪（译），《美国归正教在厦门（1842-1951）》，台湾龙图腾文化有限公司，2013

2， [美]德雷克（著）、任复兴（译），《徐继畲及其瀛寰志略》，文津出版社，1990

3， 顾长声（著），《从马礼逊到司徒雷登：来华新教传教士评传》，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

作者简介：

何书彬，新锐历史作家，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曾任职于《厦门日报》、《先锋国家历史》，现为自由创作者，长期致力于非虚构文学创作以及城市史研究。著有《奔腾年代：鼓浪屿上的商业浪潮》、《引领时代：鼓浪屿上的人文之光》、《创城记：追寻老厦门印迹》、《大明完人王阳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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