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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长安大明宫含元殿复原研究报告——再论含元殿的形制
公元7-10世纪,中国的唐朝作为文明先导而矗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一度作为大唐帝国朝廷正殿的首都长安城大明宫含元殿,可谓盛唐的象征。这座具有历史意义的况世伟构,随着唐朝的覆灭而被焚毁废弃了。但是千余年来,其遗址犹存,实在是难能可贵(图1)。
图l 含元殿遗迹全景
为了对含元殿的形制进行科学研究,1959-1960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对其遗址进行了第一期考古发掘,并有“简报”发表。此后,有数篇研究论文问世。有唐一世,对外影响是巨大的,一衣带水的日本, 受其影响尤其深刻。时至今日, 日本仍然关注着唐文化史迹的保护。1993年,日本投资委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作为国际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策划对含元殿遗址的台基进行保护性的复原整修。1959-1960年的发掘,限于条件未能全面揭露。当时以局部揭露并配合以铲探和探沟的方式,对含元殿总体情况进行了初步探索。由于田野工作观察到的遗迹现象有限,当时的“简报”对建筑遗迹所作的表述还有不够准确的地方。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接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委托,遂于1995-1996年对含元殿遗址进行了第二期考古发掘。这次发掘订正和弥补了第一期发掘的结果,为科学复原提供了翔实的依据。笔者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顾问,同时作为复原研究和台基整修保护设计方案的担当者,在两次发掘所取得的考古材料的基础上,首先对含元殿建筑形制作出了进一步的复原考证,在此基础上再完成台基复原整修的设计方案。
这里,将复原考证的研究结果报告如下。
一、含元殿的兴废
座落在唐长安城北龙首原(实际上是一个黄土岗阜, 亦称“龙首山”) 东南端的含元殿,为大明宫的正殿。大明宫所在地段原为隋宫城北门(玄武门)外禁苑东南一区,西接宫城的东北隅。含元殿址,隋时曾建有作为“三九临射之所”的观德殿(俗称“射殿”),含元殿便是由观德殿拆改而成。关于这个情况,宋人宋敏求及程大昌都有记述。由于所记简略,一直被人们所误解,或认为二人所记不同。其实两则记载是一致的,且相互补充。程大昌所著《雍录》记载:“大明宫(按:即含元殿早期一度名称)地本太极宫之后苑东北面射殿也。地在龙首山上,太宗初于其地营永安宫,龙朔二年高宗就修大明宫,改名蓬莱宫。”文虽简略,但已说明含元殿址本是宫城后禁苑东北部的原射殿位置。宋敏求《长安志》记载含元殿:“此本苑内观德殿,为三九临射之所,改拆为含元殿也。”书中并记:“观德殿在玄武门外”,所指是宫城的玄武门外,也正是禁苑之内。这一记载,意思也是清楚的, 与程氏所记对照,说的完全是一回事,即:含元殿原是禁苑内射殿(“三九临射之所”)——观德殿就地拆改而成。
大明宫创始于唐初,先是太宗李世民以禁苑中“龙首山”岗阜高爽,计划在此为其父、太上皇李渊建造颐养天年的住所。遂于贞观八年(634年)动工兴建宫殿,始称“永安宫”,翌年正月改称“大明宫”,工程未久即停止。高宗龙朔二年(662年),“以大内卑湿,乃于此置宫”,再度兴建大明宫。高宗是以一座兼备朝、寝及御苑的宫城来经营大明宫的。龙首山南端制高点上观德殿的位置,正好建朝廷正殿。龙朔三年正殿落成,改名“蓬莱宫”,高宗遂迁居此处听政。后来唐朝诸帝亦相沿袭,多以此处为朝、寝。这座宫城作为“东内”,基本上取代了长安城里的太极宫——“西内”。咸亨元年(670年) 正殿改称“含元殿”。中宗神龙元年(705年)这座宫城又改回“大明宫”旧称,正殿依然叫“含元殿”。
据记载,“龙朔二年造蓬莱宫含元殿”,高宗于龙朔三年四月“幸蓬莱宫新起含元殿,可知含元殿建造工期最多不过一年。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建成高台重叠、宫阁对峙、殿阁宏伟的含元殿组群,正是因为这里原有观德殿的基础:因就“龙首山”建造的大台基已初具规模,拆除观德殿又提供了现成的基本构件;再兼以“操斧执斤者万人”,这样便是一年工期可能做到的了。按照这一情况,在推测含元殿形制时,就要考虑到因就隋观德殿基础及利用其构件所带来时代风格上的影响。
含元殿一直使用到唐朝末年,自兴建至唐末被毁的200余年当中,历经了德宗贞元四年(788年)的地震和几次大风、大雨的自然损害,不断有所维修,但始终未见有重大拆改或重建的记载。“安史之乱”使宫廷档案损失殆尽,以致后人无由查阅含元殿具体改建、维修的情况。考古材料正是弥补文献史料之不足,第二期发掘,看到含元殿以南大约70米左右处,有一条西南至东北一线的断裂带;还发现殿前龙尾道被废毁,改为由两侧上殿以及底层大台散水有叠压的早、晚期工程构筑的现象,这为我们的复原研究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含元殿毁于唐末兵火,考古发掘所见的遗迹现象印证了这一点。至于被焚毁的具体年代,虽未见明确记载,却可根据文献作出大致的判断。《新唐书》记载:“自禄山陷长安,宫阙完雄。吐蕃所燔,惟衢衖庐舍。朱沘乱定,百余年治缮,神丽如开元时。至巢败,方镇兵互入掳掠,火大内,惟含元殿独存。”这是僖宗中和三年(883年)含元殿尚存的明确记录。此后便未见提到此殿了。含元殿遭焚毁,有可能就是此后不久的事。光启元年(885年)十一月政变,宦官田令孜保护 僖宗逃离时,火焚宫城,有可能焚烧了大明宫含元殿等前朝部分。朱玫拥立襄王李煴称帝不在含元殿或常朝多用的宣政殿听政, 而在后廷的紫宸殿,似乎反映了这个情况。光启三年以后,修复被毁宫殿,仅有小规模的工程,而且在太极宫内。从文献来看,大明宫仅有部分后廷和御苑可供居寝、游乐使用,而元旦、即位、改元、大赦、朝贺等大典都在太极宫举行了。
二、遗址的确认
含元殿遗址有早晚期叠压现象;所出土的石刻及砖、瓦等建筑构件、饰件,也有时代早晚风格上的不同。这完全证实了含元殿址原建有观德殿的记载。如何辨别早晚期、确认含元殿遗迹,是复原考证的一个关键。1959-1960年第一期发掘,重点揭露了最高处的主体殿堂,对这座大殿所取得的考古材料最为详细(图4)。事隔30多年之后的今日,当年殿址发掘后所覆盖的半米多厚的保护填土,已然完全流失,而且损及殿址。30多年前发掘所见的许多遗迹现象已经无存,所以当年大殿的考古材料就更为宝贵了。这份材料,经过第二期发掘的部分校订后,仍然是大殿复原的主要依据。
图4 殿南侧大础痕及永定柱遗迹(1960年摄)
含元殿于唐末被焚毁后,上部结构塌落的堆积早被扰乱,所余铺地砖、台壁包砖、柱础、螭首、石栏杆等,凡属未经烧毁尚可利用的,早被拆撤无存。遗址出土唯有残砖断瓦以及破损的螭首(图5)、栏杆望柱、土衬石之类的残段。遗址堆积的扰乱,遗迹的破坏,为辨认建筑形制增加了困难;主要承重柱基的明础与副阶永定柱的栽立遗迹,使得其早晚期并非简单的层位上下关系。总的说,完全包藏在夯土中的柱洞和础痕,都是早期亦即隋观德殿的遗存;开口于上层的柱洞,则是晚期栽柱的痕迹。关于埋藏在夯土台基内的类似粗加工方形暗础的石块(有些是两块拼接、有的叠置),清人王森文呼为“承础石”,近年来在隋仁寿宫(唐九成宫)遗址的发掘中,已见先例,对此已有所认识。这是隋朝高级建筑支柱独立基础——磉的一种做法。原来只知道唐朝有素土磉墩和夯土中分层加杂瓦片的磉墩,从隋仁寿宫遗址才知道隋时宫殿的夯土磉墩中都埋置有形同暗础的方石,而方石与础石之间,常常是加垫有夯土的。则被王森文称之为“承础石”的构件,准确地说应称之为“磉石”。据此可知,含元殿大殿台基内的碟石应该也是隋朝遗构,即隋观德殿的柱基。第二期发掘,校勘殿址北部暴露的一排磉石,基本上都在上层含元殿柱网轴线上(磉石间距略有误差,以东属第一间和西属第一间的误差为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