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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关漫道——丝绸之路多元文化的交汇点固原
固原位于宁夏南部,六盘山北麓清水河畔,南接西安,东望兰州,北靠银川,处于三省都会的中心地带,公元前114年,固原建城,成为丝绸之路的重要地段和交汇焦点。
固原在历史上几易其名,初称大原,而后高平、萧关、原州等。明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始称固原,源于北魏设置险峻坚固的原州城而得名,又缘于唐未被吐蕃所占领,原州治所内迁,“老原州”被称为“故原州”,讳故而为“固”,终得固原。固原“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堠多”,历来为商贾云集之所,兵家必争之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六盘山随着大地抬升逐渐隆起在黄土高原。雄伟的六盘山自诞生的那一刻起,注定就不平凡,六盘山作为华夏民族的发源地颇具传奇,一如大地母亲的胎盘一般,育孕的无数生命,远古时期,这一带雨量充沛、草木葱茏,很适合先人狩猎训兽,播谷稼樯。早在距今2.7万年至3.2万年的旧石器时代,在就有古人类在此活动。到了新石器时代,已有农业为主的氏族部落。雄伟的六盘山一带是上古时期中华胥“履大人足”生下华夏民族人文始祖伏羲的地方。《潜夫论》载:“大人足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羲”。雷泽为龙泽,是为伏羲出生的地方。伏羲部落在古陇山(今六盘山)繁衍生活,在隆德北联池南有“伏生峡”,北联池之北有伏羲崖,当地流传着伏羲诞生的许多神话。
六盘山地区属于季风气候向非季风气候,干旱向半干旱,黄土高原向蒙古高原的过渡地带。秦之前,固原地区一直是乌氏戎、义渠戎等游牧民族的活动中心。历史上处于中原封建王朝和西北少数民族之间的交融地带,控制南北,扼守东西,成为南北东西往来总也绕不开的咽喉要地。
历史上的固原土地肥沃,水源充沛,气候湿润,山地森林茂密,平地草场肥美,宜农宜牧,历来是草原少数民族着力开发和经营的场所。西戎、匈奴等西北少数民族“安逐水草,习射猎”的游牧狩猎文化在这里影响深远。史载:“泾水以北有义渠”,“商之中叶而鬼方西来、于是,鬼方已来居灵、原州地、尽为甲骑”。他们善于骑射,长于征战。“周夷王七年,周势力衰弱荒服不朝,乃令虢公率六师伐大原(即今固原一带)之戎于俞泉,获马千匹”。说明固原当时的畜牧业已经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平。战国时期,秦长城从西南向北绕城而过,自甘肃静宁县进入宁夏西吉县,南折后又北上又转向东,绕过固原市城北10里的长城梁,经过明庄、郭庄,到达清水河西岸。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派遣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大军沿泾河上溯,直击河套平原,固原作为其重要的后勤保障基地,其历史作用不可低估。蒙恬在河套地区实行了大规模的移民戍边政策,这一事件,我们又可以看作是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在河套地区的第一次交流和融合,影响着固原文化的形成与内涵的丰富。
秦始皇首次出巡至陇西、北地郡,至鸡头山(今六盘山),过回中(泾原),返咸阳。许多史料和古遗址说明,在秦末汉初之际,这里成为汉匈争战之地,古战场、古遗址犹存。西汉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汉武帝以固原为中枢设置安定郡,以高平县(今固原城)为政治、军事、经济中心。这是固原历史上第一个郡州级政权建制,也使固原成为关中通往西北地区的军事重镇。
固原作为中原与西域诸多文明最初接触的触角,使得多种少数民族文化在这里交相融会,产生了先秦时期以戎狄为代表的“原州文化”,固原作为胡汉杂居之地,使得北方游牧民族与中原农耕民族贸易往来,互通有无,取长补短,甚至通婚。早在商周之际,戎族吸收了欧亚草原民族文化,不断向南渗透,后来深入关中等地,传播开来,一路上又吸收了诸多少数民族文化,中原农耕文化的先进技术和优良传统,兼收并蓄,不断充实,发展成一种农牧皆适的过渡性文化。
固原起到了中原文化向西北传播的媒介作用,也承担着西方文化向中国传播的桥梁和中介作用。沿鄂尔多斯南缘经固原可以与西域互通往来,从关中平原到宁夏平原的商贸、军事通道也必须经过固原。丝绸之路是连接东西方文化和商贸的道路,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众多的商业城市和交通枢纽。固原正好位于丝绸之路东段北道咽处,是东进关中,西去河西,北往河套的交通枢纽,也是古代重要的军事要地。
固原由于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成为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融合的交汇点,秦汉大规模实行移民戍边政策,全面促进了固原文化的发展。
西汉以来,国家设置专门管理畜牧业的机构“牧师苑”,固原频临塞外,南接关中,出现了“人民炽盛,牛马布野”、“畜牧为天下饶”的景象。
东汉时,安定郡(汉从北地郡析出,指固原一带)出现了“沃野千里,土宜产牧,牛马衔尾,群羊塞道。北阻山河,乘厄据险。因渠以溉,水舂河漕。用功省少,而军粮饶足”的繁荣局面。“安定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
到了唐代,固原成为国家最大的养马中心,境内有34个牧马监(军马场),养马10多万匹。“安史之乱”后,唐玄宗仓皇出逃,途径兴平,百姓恳请太子李亨抵抗。李亨北上至平凉郡(今固原县),收原州监牧马数万匹,顿时兵强马壮,军力大振。
从汉至唐,丝路通畅,来自西域的苜蓿、胡萝卜、核桃、大蒜、大葱、西瓜、黄瓜等在固原得到了推广与种植。《汉书·匈奴传》记载匈奴服饰:“自君王以下,盛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这些服饰,对汉地影响深远,渗透到固原当地百姓的日常生活中。今天的固原、陕北、鄂尔多斯一带,仍有“戴毡帽、穿毡靴、披老羊皮袄、系外腰带、扎裤腿等穿着习俗。
固原作为丝路重镇,商贸集场,人来人往,南北杂呈,东西结合的方言也被留存下来。固原一带方言兼有陕北、内蒙、关中,晋北、甚至河西走廊的部分方言,实现了草原游牧文化得到了中原农耕文化的改造与融合。
丝绸之路东起长安(东汉时为洛阳),西至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横跨欧亚大陆,在中国境内有1700公里之多。学术界将这条丝路划为三段:即东段--关陇河西道;中段--西域道;西段--中国境外段。东段又分为南、中、北三道。固原的地理位置,正处在东段北道的交通要道之上。
自汉代张骞通西域以来,丝路大为通畅,商旅多走长安--凉州北道。其大致走向为:由西安沿泾河向西北而行,经陕西咸阳、礼泉、乾县、永寿、彬县、长武及甘肃的泾川、从平凉进入宁夏固原境内;这段道路沿途多为平坦,多数地段沿泾水、清水河谷而行,而后又有苋麻河谷可循,山不险峻,路不陡峭,马车可以通行无阻。东汉时刘秀亲征高平,河西太守窦融与五郡太守驾车会高平,浩浩荡荡的大军与战车就是走的这条大道。过了三关口,再由瓦亭折而向北,经青石嘴至开城抵达固原城;沿清水河向北行,再经三营、黑城,沿苋麻河谷至海原的郑旗、贾尚,过海原、西安州、干盐池,再次进入甘肃;从甘肃靖远县东北的石门附近渡过黄河,经景泰县抵凉州(今甘肃武威),走过千里河西走廊,出阳关、玉门关,可以直通西域、中亚、西亚。
作为丝路多元文化的交汇点,从汉代以来,固原就成为耀眼的边陲重镇。北魏王朝统一西北后,在固原设高平镇,固原仍然是丝路的重要枢纽。1983年秋,宁夏文物工作者在固原一个被盗墓室发现了一个腹部环有六个半浮雕人物的银瓶,这件鎏金银瓶及与之共同出土的凸钉玻璃碗、金戒指等物,是西方传入的手工艺制品。墓主人为北周大将军李贤及其妻子吴辉。李贤为原州人(今固原),北魏、西魏、北周三朝为官,尤与北周政权的开创者宇文泰家族关系密切,镇守边疆数十载。瓶身描绘的是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帕里斯裁判”和“洛伊战争”。后来经专家研究发现,鎏金银瓶来自遥远的波斯(今伊朗),很有可能是李贤从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也有可能是被丝路商人带来的,或者是当时皇帝的赏赐。这件鎏金银瓶日后成为固原博物馆的镇馆之宝。1996年又被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鉴定为“国宝”。在北魏墓葬中出土的波斯萨珊朝卑路斯王银币和北周李贤墓葬中出土的玻璃碗、金戒子和鎏金银壶三件波斯珍贵文物,足可以证明固原在中西交往的重要地位。
唐末五代时,天下大乱,固原被吐蕃占据。一直到北宋初年,全线才复为通途。从长安到固原后向北行走,至三营折而向西,经黄铎堡唐石门关,宋平夏城出寺口子,至红羊房,折而向北,经海原县的树台、西安州后分为两路,一路由西安州到兴仁,再到靖远;另一路由西安州到打拉池,入靖远县。1259年7月,蒙古帝国宪宗蒙哥去世,忽必烈与其弟阿里不哥开始争夺大汗位。固原成为双方志在必得的重要之地。双方皆想借此地扼守东西南北大通道,从而达到控制陕西、甘肃、四川等地的目的。经历过几轮惨烈的厮杀之后,忽必烈控制了固原,并以此为枢纽,控制了陕西、四川等地,最终灭掉南宋,建立了大一统的多民族国家。忽必烈深谙固原重要的战略地位,在此建立“安西王府”,固守城池、屯兵养马,策封三皇子忙哥剌为安西王镇守固原,六盘山一带就此成为蒙古汗国的军事大本营。
丝绸之路在元代又达到了新的鼎盛,大一统的元帝国,从亚洲到欧洲,都是自己的领土,再也不用担心邻国侵略,也不必惧怕流寇响马的打劫,为了维护丝路的畅通无阻,元政府在丝路沿线设置官方驿站,供商旅休息。丝路沿线的兵站、军事据点,也成为保护商旅的重要力量,促进了中西方商贸的交流。当时从中亚、西亚征调的士卒、工匠,商人、学者及传教士被编入“探马赤军”,“探马赤军”在军屯中“随地入社,与编民等”。固原的人口结构随着战争和大量移民的涌入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一时之间,中亚文化、西域文化大规模的与当地文化进行了融合,呈现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繁盛局面。
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就是通过丝绸之路抵达元大都的。他在《马可·波罗游记》中记述路过宁夏的经历:“离开西凉王国,向东走八日,到达一个地方,名曰宁夏王国,仍属于唐古多省,受大汗的统治。”这个区域中有许多城市和城堡,主要的城市叫作卡拉沙(今银川)。居民大都是偶像崇拜者,但聂斯托利派的基督教教徒也有三个教堂。居民用骆驼毛和白羊毛制成一种美丽的驼毛布,是世界上最好的产品。这里还有一种美丽的白色骆驼绒,是居民用白骆驼的毛来织造的。商人大量地购买这些布匹,运销许多国家,特别是销往契丹。”
元代以后,丝绸之路改由六盘山至兰州新线。走向是:由西安到平凉,再到固原的瓦亭,在和尚铺西越六盘山,过隆德,再经甘肃的会宁、定西、偷中抵兰州,由兰州过黄河进入河西走廊。整个线路,大致与今天的西安--兰州公路线相同。显而易见,这条线路比前两种要捷径的多。
以北道为主轴,还有两条道。一条是由长安西行陇州后,不再攀越大震关,而是沿陇山东麓过华亭县,至泾源,穿制胜关,走秦汉时的鸡头道,再过六盘山,即可抵达陇西郡。秦始皇二十七年(公元前220年)出巡陇西即走此道。过鸡头道向西北行,也可沿祖厣河而下,在靖远北石门川黄河东岸或颤阴口渡河,进入河西走廊。或者沿泾河至平凉,由崆峒山东陕进入泾源,走鸡头道。公元前110年冬十月,汉武帝巡狩西北,“西临祖厣河而还”,就是走的这条道。
另一条是由咸阳至北地郡治所宁州(今宁县),沿茹河进入固原,汉代班彪前往安定固原,就是走这条道。
明代固原作为九边重镇,地位更见凸显,置固原州和固原卫,明正统十年(1445年)置固原巡检司,以“故原州”之名,“讳故而改固”得名。成化五年(1469年)为固原卫治;弘治十五年(1502年)为固原州治,又为固原镇治。明政府鼓励军民在固原屯垦戍边,放牧牛羊。设群牧监,大兴马政。固原在农业文明与游牧文化的一次次激烈碰撞中,迎来了贸易的大发展,成为茶马、盐铁、丝绸、陶瓷贸易中心。出现了享誉周边的布店街、米粮市、山货市等交易市场。
清代以来,固原的边关重地地位丧失,特别是同治兵燹后,“致使协饷无着落、土地荒芜,孑遗幸存者,往往数十里村落寥寥,人烟绝无。时粮价每斗易银三四十两,致以割人肉为饥,毙者不可胜数”,从民国年间到解放前夕,军阀混战,土地荒芜,森林锐减,生态恶化,水土流失严重,自然灾害频繁,固原人民身陷艰难困苦之中,直到新中国建立,固原人民才迎来了解放,从此以后,改天换地,面貌一新。
伴随着多民族的频繁交往和杂居融合,中原汉族的儒家文化也渗透到少数民族的意识和信仰之中,少数民族的宗教信仰也影响到了汉地文明,丝绸之路开通后,佛教逐渐东传。北朝及隋唐时期的原州佛教文化,是构成繁荣发达的原州文化的一项主要内容,为固原的佛教文化带来了无穷的活力。
须弥山石窟的开凿始于北魏,到唐代迎来鼎盛期,并绵延宋、西夏、金等多个时期。伊斯兰教也随着丝路大通道东传,中西文化在这里不断打磨融合,然后形成新的、共同的结晶体,造就了固原特有的文化气质。
固原文化多样,信仰广泛,南有崆峒山道教文化,北有须弥山佛教文化,西有中亚的伊斯兰文化,儒、释、道、伊斯兰等多种宗教和中华传统文化在这里交汇发展,交相辉映、竞相争鸣,使得固原文化具备了深厚的人文底蕴和多元包容的特点。
固原对世界研究丝绸之路,以及历史上的国际贸易,都有着重要意义。2007年,丝绸之路联合申报中国段6省区48处备选遗产名单公布,宁夏有四处入选,且都在固原境内。入选的四处遗址除北朝隋唐墓地,还有须弥山石窟、开城安西王府、固原古城。虽然后来最终落选,但足以证明固原作为丝路曾经重镇的分量。2014年8月11日,外交部组织驻华外交官“重走丝绸之路”代表团一行来固原考察。这些外交官来自俄罗斯、伊朗、巴基斯坦、马来西亚、阿富汗等17个国家,都是古代陆地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途径的重要国家。在固原博物馆,他们看到陈列的众多异域文物,一位外交官惊喜不已地说:“这里到处都有我们国家的印记!”
萧关路漫漫,固原坚如铁!历史上的固原自秦汉以来,就是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和多种文化的交汇点,作为中西经济文化交流的大动脉、咽喉地,它促进了中西政治、经济、文化的不断传播与交流发展。大批士卒将军、外国使节、胡客商贩、宗教信徒、文人墨客、难民徒犯皆往来于这条大通道上。在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彰显着豪迈与野性;边塞将士屯垦戍边,透露出勇猛与无畏;农耕文明秉承家训,勤俭持家充满智慧;儒释道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为依托,互相吸引,所有的一切都造就了固原人的精明与睿智,豁达与坚守。草原游牧文化、边塞军旅文化、中原农耕文化、伊斯兰商旅文化等诸多文化在固原交汇融合、发展壮大,为固原文化积累了丰厚的文化底蕴和深刻的内涵,时至今天,在发挥着它古老而年轻的不可估量的伟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