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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原:曾为名城两千年
不了解固原的人,往往会把它当作西北一座偏僻无名的小城,可是,在两千年漫长的岁月中,这里却曾是明朝“声震九边”的“国家大军区首脑”的所在地,而一座元代的“直辖大都市“也曾坐落于此,古老的固原城究竟因何而辉煌呢?
在去往固原之前,一则一年前的新闻曾吸引了我——据说一位固原老人,花费了14年的时间,通过搜集大量古籍、古地图以及民间寻访的方法,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用砖雕的形式复原了整个固原古城。而与此相对照的,则是现实中今天那座真正古城的严重残损——在历经岁月侵蚀和人为破坏后,仅仅余下了少量的断壁残垣。
是什么样的魅力和怀念,能让一个梦持续14年而不衰呢?而曾经雄伟坚固的固原城,又隐藏着多少故事和传奇呢?
作为曾经的军事重镇,固原曾是一座城池坚深的要塞。然而,历尽岁月磨蚀,特别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人为破坏后,如今古城墙只余下了很少的部分供人追忆。据说这保留下来的部分,还是因为当时是一座监狱的所在地才得以幸免。
一座镇守在边疆要害处的“关城”
站在旧城墙上,两侧大大小小的现代建筑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密集,守望其间的苍老城墙显得孤僻而不合时宜。四座城门仅余“靖朔门”和约150米的满是裂痕的砖包城墙,加上一段青砖残失仅余夯土的墙体,总长度不过几百米。不过,即使这样,仍能从它的残破中看到昔日的巍峨风姿——墙体非常高峻,从一些破损坍塌处可以看到坚硬的夯土,至少包有两层砖。宽厚的墙体中内有乾坤,有狭窄的孔道可容穿越,若是古人所为,实在是极富智慧的攻防机关。而在固原博物馆,完整的古城复原模型和古城防图更是揭示了其昔日的辉煌——内外城防共同构造了一个“回”字形,在历史上甚为罕见,垛口森然,炮台丛列,如一把精心铸造的战争之剑,锋利逼人。
这座宏大的古城曾存在了漫长的时间,直到上世纪70年代人为的巨大破坏之后,才最终形销骨毁,然而在许多固原老人的心中,那仍是关于“家园”最为深刻的记忆,这种怀念甚至融进了年轻人的血脉之中——在固原的街头,我随意和几个20来岁的青年攀谈起来,让我惊讶的是,虽然在他们的出生之日时古城就已损毁,他们仍能驾轻就熟地以诸如“我爷爷说过”这样的引语来带出关于城墙的诸多传奇和典故。
而如果能如一只飞鸟,掠过固原的上空,便能发现这座城市曾经固若金汤的深刻原因——清水河在它的脚下流淌,战国长城如飘带蜿蜒而过,历史上光芒万丈的“萧关”在城东南以一座碑的形式供人凭吊。固原历史地理专家薛正昌老师点出了这座城市的要害之处:它位于黄土高原之上,地势高亢,足以俯瞰关中平原,又坐拥六盘山天险巨障,西遮陇道,扼守在山脉天然形成的通向关中的狭长通道上,南距十三朝古都西安仅300多公里,唇齿相依。如果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说,在古代战争中,如果从西北进犯的大军逼向关中,六盘山便能如水坝阻挡住汹涌浪潮,而固原则是大坝上最为关键的那一道闸口。
因此,倘若战事是棋局,那么固原便是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钤在王朝版图之北的要害处。自秦汉直至明清,虽数次易主,名称更替,却始终是一座以重要的军事地理位置而闪耀的“名城”。历史上,这里有着肥沃的土地、充沛的水源和茂密的森林草原,既适宜农耕,也是“逐水草而迁徙”的游牧民族心中的福地,他们有的就生活在这一带,直接对中原王朝构成了军事压力,而遥远漠北的游牧者若想进入富庶的中原地区,也必先跨越辽阔的沙漠地带,然后在水甘草丰的固原一带养精蓄锐,方能再谋向前推进。因此这里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曾被猃狁、匈奴、鲜卑、羌人、党项人、蒙古人和中原王朝反复争夺,战国秦长城、萧关等军事防御设施应运而生。而作为最重要的城池,固原不仅见证了发生在这里的大大小小的无数征战,也以自身的坚固成为了防线的核心组成。
声震九边固原城
早在《诗经》中,便已记载了发生在固原一带的西周与猃狁之间的战争,那是《六月》中的“薄伐猃狁,至于大原”以及《出车》中以一位武士口吻自叙的“天子命我,城彼朔方”。从那时起,固原城便已开始了筑城设防的历史。
西汉初年,匈奴14万大军大举从萧关古道进犯关中,长安陷入极度危急,守卫萧关的北地都尉孙卯血洒沙场,拼却浑身解数与匈奴“力战”,最终为国捐躯,却也为汉朝组织军队反击匈奴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名将孙卯的战死,让朝廷意识到萧关军事要塞的重要和薄弱,为了使这中原王朝的北大门更为坚固,西汉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汉武帝在这一带设安定郡,寓意“关中的安定系于此地”,郡治高平即在今固原。固原城防进入了“城坚池深”的新阶段,成为萧关防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大分担了萧关的边防压力。固原城开始登上“外阻河朔,内当陇口,襟带秦凉,拥卫畿铺”的历史舞台。据说东汉光武帝刘秀征伐当时割据称霸固原的隗嚣时候,便因城池之险固而感慨其为“高平第一城”。从后来出土的汉代陶制排水管来推断,当时的城市规模已相当宏大。此后,连绵不断的征战也使城防不断得到加强,如南北朝时期新筑城墙,宋代则是宋夏对峙的重要防线,增筑了瓮城等。
古城虽已损毁,却成为固原人心中抹不去的怀念和记忆。一位固原老人便用了14年时间,在查找大量古籍、地图及搜集民间资料的基础上,用自己的民间手艺把他的古城之梦变成了现实——以砖雕的形式复原了整个固原城。
昔日的战争机器今天已经变成了孩童们嬉戏的天地。一个孩子正调皮地从中探出身子的城墙小洞也内有乾坤——有狭窄的通道穿过厚实的夯土,通向城墙顶端,若确系以往守军所为,实在是别具匠心的攻防机关。摄影/韩胜利
走在古城墙的脚下,我捡起了散落四处的一块城砖的残骸,虽然历经漫长的岁月,这坚硬的碎片上似乎仍留有磨蚀不去的力量和烽烟痕迹。抬头望,威严依旧的垛口残迹似乎也在诉说着一个朝代的往事——“明”。
可以说,在历经数次改变修筑之后,固原城池在明代迎来原建城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也是这座古城最后定型的朝代。当时,大明为防御蒙元残余势力南侵,在国防线上先后设立了九大军镇,史称“九边重镇”,布排兵力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占到了全国兵力的三分之二。然而,庞大的边防设置也带来了一个问题,由于防线漫长,各据一方,封疆大吏遇事容易各为所否,有警不相救援。而甘肃、宁夏一带又是最为关键的防守重地,为了更有效地提调九边防军,朝廷设置了三边总制府,以兵部尚书等朝廷高官兼任总督,节制调度诸镇。且由于固原扼守军事要地,且与宁夏南北垂直,又东牵榆林,西顾甘肃,堪“为中制之地”,固原遂成为三边总督的驻地。据史载,总督府气势堂皇,连照壁也是“画麒麟一、凤凰二、虎九,以象一总制、二巡抚、九总兵也”。至此,固原“军门为天下第一”,犹如国家最重要的特大军区所在地,“屹然一巨镇矣”。固原“名冠九边”的时间是漫长的,从明朝重臣杨一清的长诗中即可看出,仅他三次历任三边总督所跨越的时间,便长达20个年头,以至于这位老臣写下了“部将生儿还拜将,部卒亦复称将军”的唏嘘。
于是,在这段成为国家边防中心的时间里,固原城防不断迈上新台阶,并增设角楼、炮台等,内外城皆高三丈多,仅内城垛口即有1046座,炮台28座。外城的军事设施则更为完备。四道城门也威风凛凛,被命名为“镇秦”、“靖朔”、“安边”和“威远”。当时,这座规模宏大的“砖包城”雄踞北方,是一座坚固的具有强大防御功能的巨大城池,堪称西北最杰出的军事建筑之一。
诞生在山沟的元朝“特大都市”
高峻的城墙是“两千年名城”的身份的一条“绶带”,而固原城区南约18公里,有一个叫做开城的地方,则堪称固原的一枚“勋章”。可以说,在固原身为名城的漫长岁月中,开城的辉煌是它最为巅峰的时刻。在深秋造访这里,庄稼已经收割,徒留着光秃秃的原野。如果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两道山梁间夹着一条河,据说是清水河的发源地。而只要稍懂些固原考古知识的人便会知道,这片看似平凡的大地是一座遍藏元代文物的宝藏。实际上,早在多年前,这里的老百姓便已经感觉到了这里不一样的气息。他们时常能从田里耕出些残碎的黄色琉璃瓦和龙形古物,甚至挖出大块的古老地砖,这都是普通人家的房屋所不可能拥有的建材,难道这里曾伫立过一座庞大辉煌的宫殿吗?
固原城南的元开城遗址的发现,大约是从上世纪80年代的文物普查中浮出水面的,渐渐,关于这座神秘宫殿的更多线索被从民间“挖”了出来,陆续发现了黄琉璃塔刹、元朝铜权、金帽顶、三彩鹰首饰等重要文物以及瓦当、石雕龙首等建筑材料。考古专家还进一步在开城梁周围的罗家山、北家山、开城村、鱼池村这些地方发现了更多的元代遗存。今天,在固原博物馆,许多“物证”便陈列在展柜中,大量的琉璃瓦、瓦当以高浮雕龙纹为主,不乏描金、夔银等奢华装饰,证明这座宫殿的规格是相当高的,而出土的黄釉瓷碗、元钧窑碗、金帽顶、金手镯、金条饰等也显示了曾居住其中人们生活的奢华。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建造了这座宫殿呢?
今天,经历过金戈与烽烟的古城墙已经成为固原人平静生活的一部分,古“靖朔门”和老城墙见证着小城每一天平淡温暖的人间烟火,而路旁小店招牌上的“朝那”古地名,则似乎仍在追忆着属于这座城市的久远辉煌。
开城所有的传奇都与一个名词有着深厚的渊源——“黄金家族”。这要从成吉思汗在灭西夏的前夕避暑六盘山说起,由于固原所处的重要军事地理位置,是蒙元灭金、夏,并进一步攻取四川、消灭南宋的关键地点,又扼守着大军南下的军事通道,因此被这位一代天骄视作成就霸业的重要基地,在开城设置了行宫。此后,宪宗蒙哥、世祖忽必烈也将大量心血倾注在这方土地上,特别是忽必烈时期,深受器重的皇子忙哥剌被封为安西王,并改原州为开城路,在城南三十多里选址修建王府,大兴土木,从规格、等级都给予优待。在经费方面甚至“用不足,取之庙廷(朝廷)”,用国库的力量来建造这座宫殿群。如此恩宠有加,有元一代实为有一无二。在巅峰时期,固原侧畔的开城曾作为首脑城市,管理陕西、河西、四川和吐蕃诸处军政宪财等一切事宜,驻扎着大量兵马,地位扶摇直上,被视为“上路”、号“上都”,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政治、军事中枢之一,具有今天直辖市大都会的特殊地位,让固原达到了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
在这座山沟中横空出世的元代特大城市中,安西王府宫殿的庞大与华美,也就不难想象了,虽未留下太多的文字记载,但安西王在京兆西安的另一处宫邸可以作为比照。据史书记载,乃是“毳殿中峙,卫士环列。眙目惊心,赍咨啧啧”,“以为威仪之盛,虽古之大单于无以过也”。二者相比,开城的安西王府占地更为广大,光花园鱼池即有约5万平方米。近年来的考古发掘便发现王府宫城高等级大型中央宫殿夯土台基。而据间接资料,1306年8月,“开城地震,坏王宫及官民庐舍,压死故秦王妃也里完等五千余人”。那时已经是开城逐渐衰落的后期,尚有如此人数和规模,便不难想见其辉煌时期的盛况。
因战争而显赫了两千年的固原城,终于在有清一代落下帷幕。由于满蒙贵族的联盟,北方的军事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固原城也成为王朝版图的腹地,不再承担重大的军事职责,转而成为一条向更遥远的西北运兵转饷的交通要道上的重镇。
《诗经》中,一位征战固原的周朝士兵写下了一首传唱千古的诗歌:“惜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据说在春天的固原,也有着满街的如烟垂柳,似在追溯着这座两千年名城的种种往事。而临走前,我又从一本书中看到了固原城的另一重荣耀——2007年丝绸之路跨国联合申遗,给了宁夏4个名额,最终开城遗址、固原城、固原北朝及隋唐墓地以及须弥山石窟入选,它们一个显著的共同点是,全部位于固原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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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考古发布(Asian archae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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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丨中国国家地理 2010年第02期 作者: 孟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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