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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唐“特区”——凉州兴衰记

摘要: 汉唐经济文化之所以能享誉世界皆因胸怀坦荡,高举“开放”大旗。作为丝绸之路主干道的组成部分,河西走廊是大一统王朝开疆拓土,对外交流的前沿阵地,更是各路商旅汇集、各种风物荟萃的大舞台。凉州,是众人向往的国际性大都市,吸引着李白、王维、王之涣等多位明星纷纷来当“ 凉漂”。广义的凉州,即河西走廊的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它们就是沙漠 ...

汉唐经济文化之所以能享誉世界皆因胸怀坦荡,高举“开放”大旗。作为丝绸之路主干道的组成部分,河西走廊是大一统王朝开疆拓土,对外交流的前沿阵地,更是各路商旅汇集、各种风物荟萃的大舞台。

凉州,是众人向往的国际性大都市,吸引着李白、王维、王之涣等多位明星纷纷来当“ 凉漂”。广义的凉州,即河西走廊的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它们就是沙漠旱海前沿的“深圳特区”。

汉武的“ 凿空”:河西迎来域外使者

再次见到长安城时,曾经健硕雄壮的年轻汉子,已经有些须发花白。公元前126年,出使西域13年后,张骞重返汉都长安。当时他本人肯定不会意识到,这漫长冒险究竟有着多么深远的意义。今天,有西方学者将其誉为“东方的哥伦布”、“中国第一位外交家”。

张骞通西域,不仅是一次极为艰险的外交行为,也是一次卓有成效的地理探险。回到长安后,他将西域以及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以西的中亚、西亚,以至安息(伊朗高原地区)、印度诸国的方位、幅员、人口、城市、物产等信息,向汉武帝做了详细汇报。这份报告(其信息被司马迁采用,写入《史记·大宛列传》),至今仍是研究上述地区历史地理的珍贵资料。根据张骞带回的情报,经过一系列部署,汉武帝在河西走廊陆续设置了武威郡、酒泉郡、张掖郡、敦煌郡,史称“河西四郡”。

尽管我们经常无比自豪地夸耀中华的地大物博,但是在唐宋以前,中国人的视野仍然局限于封闭的大陆(不仅是疆域上的,更是思维上的)上。在航海技术不足以远航的条件下,黄土地孕育的黄皮肤人,被草原、荒漠、高山、海岸牢牢地圈起来。此情形下,河西走廊成了最重要的开放窗口。河西四郡的设置,与其说巩固了对匈奴的胜利,从长远看,毋宁说打通了整个欧亚大陆梗阻的经脉。

张骞的这次行动,正如蝴蝶的翅膀能引发飓风一样,产生了时人预料不到的效应。河西走廊是出于军政目的而被打通,但军人和使者只是匆匆过客,最终让这里充满活力的是络绎不绝的商队。循着河西走廊,他们将中亚、西亚乃至欧洲的葡萄、核桃、苜蓿、石榴、胡萝卜和地毯等传入汉地;汉朝回报的,则是丝绸和铸铁、开渠、凿井等技术。河西安定之后,欧亚大陆的东西两大文明第一次有了交流。从张骞时代开始,中原王朝终于不再蜷缩一隅,舒展开了西边半个庞大的身躯。

一道大门打开之后,就不可能轻易再合拢,纵然在动乱岁月,这里的驼铃声也始终未绝。

隋炀帝的中国梦——凉州的“万国博览会”

相比国运昌盛的盛唐,短命的隋朝常常被后人诟病,隋炀帝更是被视为暴君。但是,在经营河西走廊方面,隋王朝的地位举足轻重。正是这个王朝,结束了东汉末年以来的动荡岁月,让河西走廊重新置于大一统王朝管辖之下。

隋炀帝一生好游。他总共在位13年,在长安和洛阳的时间只有5年,其余时间都在“巡游”或“出差”。公元609年三月,他的庞大车队驶向了帝国的西方——河西走廊。这次有史书记载的西巡,创造了多项历史纪录:军队和随行官员多达十数万,远远超过秦始皇、汉武帝的出巡规模,后来康熙、乾隆帝下江南也难望其项背;27个国家的外宾出席,十几万观众集会于方圆数十里之地;他是所有统一王朝中唯一实地考察过河西走廊的国家元首。

关于这场盛会的概述,用现代话语表述就是:1400多年前,隋炀帝在张掖建造了行宫,并主持召开了一次规模盛大的“万国博览会”。抵达张掖后,高昌、伊吾吐屯设等几十个国家的首领或者使臣前来谒见,表示愿意臣服。炀帝为此在附近草原上举行了长达6天的盛会。

大业五年的隋炀帝,尚未表现出后来才有的昏聩。在河西走廊,他以开放的胸怀,导演了一出刚柔并济的大戏。魏晋以来,中原政权对河西控制无力。隋朝建立后,一度阻断丝绸之路的突厥、吐谷浑和党项分别被制服,丝绸之路彻底打通。在大臣裴矩的协助下,雄才大略的隋炀帝制定了交通西域、发展丝路贸易的国策。一方面,他派遣裴矩掌管张掖的商贸互市,安抚招徕西域诸国的商贾使臣;另一方面,连续出兵攻打吐谷浑。焉支山盛会,正是他在凯旋途中举办的庆功大典。携着击溃吐谷浑主力的声威,再刻意用观风行殿、千人帐、珍宝文物来彰显国力的富强,如此恩威并施、文武并用,隋王朝牢牢控制了西域数千里的黄沙与绿洲。

大业五年六月十八日,焉支山盛会的最后一天,炀帝下诏,在吐谷浑故地设西域四郡:鄯善、且末、西海、河源。从此,西域门户再度大开。史书记载,隋炀帝大业年间,相率而来朝的国家有30多个,丝绸之路上一派繁忙景象。张掖,当年汉武帝以“张国之臂掖”而命名。中华帝国的这支长臂,在萎缩了3个多世纪后,再次向西方伸出了强壮有力的手掌。

随着炀帝统治的恶化,隋末重新经历动乱。不过,随着李唐王朝建立,突厥、吐谷浑再度臣服。在此基础上,唐王朝跨大漠,越雪山,相继降高昌、平焉耆、破龟兹,设安西四镇,确立了王朝对今新疆及中亚大部分地区的统治地位。唐太宗本人,被西域诸国奉为“天可汗”。河西走廊就像一枚接力棒,由汉武帝传到隋炀帝,又由隋炀帝递给唐太宗。

公元7世纪中叶,“天可汗”唐太宗与他的帝国,以河西走廊为鼓槌,面向整个世界,奏响了高亢的东方音符,并在唐玄宗时期,将开放的力度推向了顶峰。

盛唐的凉州:李白王维王之涣都愿来此当“凉漂儿”

今人或许没人能想到:一个300多斤重的大胖子,转起圈来竟会如此轻盈。但是,这一幕恰恰就发生了——几乎只是一甩袖子,安禄山臃肿的身躯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陀螺。他飞快地在波斯地毯上转了起来,刚开始,人们还能看到他因为剧烈运动而从额头渗出的汗珠,但随着节奏的加快,片刻之后连他的五官都已辨认不清了。这是安禄山在唐玄宗与杨贵妃面前跳胡旋舞的情形。

一段舞毕,殿内轰然喝彩。唐玄宗看在眼里,心中欢喜,竟然令人取过一面羯鼓来,挽起袖子亲自为安禄山伴奏。急促的羯鼓声中,安禄山转得愈发迅捷,就像在殿内卷起了一团灰蒙蒙的旋风。从“贞观”到“开元”,经过隋末短暂混乱后,中华帝国终于迎来了一个被后世奉为传奇的辉煌盛世。胡旋舞,正是其间带来的文化交流成果之一。这个被视为华夏民族的黄金时代,处处洋溢着浓郁的异域气息。除了胡舞、胡乐,还有胡服、胡妆、胡食、胡药……跟胡旋舞一样,这些异域的“舶来品”都是通过河西走廊传入内地的。

唐王朝对西域的经营,无论是规模,还是力度,都大大超过前代,实际控制的范围,甚至超过了西汉的巅峰时期。而作为联系着都城与西域的最重要通道,河西走廊成为了整个帝国最受瞩目的区域。

有一个叫“旗亭画壁”的典故,用一个侧面说明了河西凉州在民众心目中的知名度。

所谓旗亭,即酒楼。唐玄宗开元年间,诗人王昌龄、王之涣、高适游学洛阳。一个雪天,三人小聚酒楼,忽有梨园伶官十数人登楼会宴。三人回避,躲在角落围炉观看。接着又有四位妖艳女子登上楼来。随即乐曲奏起,演奏的都是当时的名诗。三人遂相约,说彼此各擅诗名,但一直未能分个高低,今日且借这些歌女的表演定个输赢。最终,王之涣取得了胜利,因为最美丽的那位歌女,唱出了他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凉州,即今天的甘肃武威,亦即汉武帝所置的河西四郡之一,有时“凉州”甚至作为整个河西走廊的代称。

如果说隋炀帝时期,“万国博览会”让张掖风头出尽;那么到了唐代,凉州则足足出彩了一两百年。汉唐时的凉州,不仅是丝路上的商业重镇,而且是河西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国际交流中心。安史之乱前,河西的产粮不仅可满足区内开发及其边防之需,而且余粮还能源源东运,充实皇家粮仓。唐开元年间,“入河、湟之赋税,满右藏;东纳河北诸道租庸,充实左藏。财宝山积,不可胜计”。唐代凉州被誉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据史念海先生《唐代历史地理研究》一书,凉州在唐初有户八千有余,天宝年间又增至二万二千余户,于河西诸州中人口居首位。另外,唐代著名的客商粟特人被归入“昭武九姓”,多有人定居于此。

是的,那时作为大都会的“凉州”,是如此深入人心,是如此的令人向往。凉州是整个河西走廊的缩影。那时的河西,不仅是一条帝国开放前沿的大走廊,更是自由贸易区,甚至堪称当时的“国家经济特区”。

说起彼时的经济重镇,唐人常云“扬一益二”,说的是扬州、益州的繁荣(扬州为今扬州市;益州为今成都市),二者地位相当于今天的上海、广州,但唐代河西地区的繁荣也不遑多让,犹如后来崛起的经济特区深圳。唐人杜佑在《通典》中记载,天宝八年(749 年),全国和籴仓储粮总数 1139530石,其中河西地区的粮食存量多达 371750 石,占到了全国的32.6%!时人则云:开元时“西有甘、凉六府之饶,东有两河之赋”。著名历史学家严耕望先生在《唐代交通图考》中这样评价河西地区的经济状况:“今居延海泽接张掖河(张掖河,即黑河),中间堪营田处百千顷,水草畜牧,供巨万人。又甘州(注:治所在今张掖市)诸屯,犬牙相接,见所聚粟麦积数十万,田因水利,种无不收,运到同城,甚省功费。”

或许只是巧合,当代地图上,旧都长安所属的陕西省轮廓,像一个跪坐的秦俑,他拱手作揖的方向,正是物产丰饶、水草丰美的河西走廊。的确,京畿地区的长治久安,要感谢河西走廊的养育与拱卫。或许正是带着浓厚的感恩情怀,众多成名于都城的热血青年和文人大V,如李白、王维、李贺、李颀、王翰、王昌龄、岑参等,有的奔赴河西任职,有的在此巡游考察,有的赴西域途中在此逗留,写出了《使至塞上》、《凉州词》、《关山月》、《从军行》等一系列脍炙人口的边塞诗。

他们的才情诗篇歌颂了河西,河西的沃土也成就了这些名篇。

安史之乱,让“西北深圳”毁于一旦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谁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十年间,“天可汗”的王朝竟会堕落得如此不堪救药。唐天宝十四载,即公元755年,十一月初九,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叛唐,改变大唐走势的“安史之乱”爆发。值得一提的是,安禄山的先祖是西域粟特贵族,也是通过河西走廊进入中原的;他集结的15万叛军中,有一大部分是突厥、室韦等所谓的胡人,日后延续叛乱的部将史思明,原来姓阿史那,也是一个胡人。

仿佛一夜之间,唐帝国偏瘫了!一直野心勃勃但被压制多年的吐蕃趁机集结重兵,大举入侵河陇。公元763 年,也就是安史之乱被平定的那一年,吐蕃军队已经尽陷凤翔以西、邠州(今陕西旬邑县)以北数十州之地;之后,吐蕃继续深入,先后占领凉州(今武威)、甘州(今张掖)、沙州(今敦煌)、肃州(今酒泉)、瓜州(今瓜州县)等地,直至河西(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以及安西(天山以南的西域地区)、北庭(天山以北的西域地区)辖地全部为吐蕃侵占。吐蕃之后,控制河西的是回鹘、党项。

安史之乱后,曾经的大都会凉州人口骤降、百业皆废。关于这一点,元初史学家马端临敏锐地指出:“盖河西之地,自唐中叶以后,一沦异域,顿化为龙荒沙漠之区,无复昔之殷富繁华矣。”安禄山等人的发难,宣告了中原王朝由盛转衰,从攻势转为了守势。而中国的北方,也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耗竭了元气,经济中心逐渐南移,都城不停地向东、向南撤退,长安、洛阳、开封、临安……

两宋以来,海上丝路逐渐代替了陆上丝路,商人用航船代替了骆驼。河西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稀疏,随着风沙的呼啸,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一条路,曾托起汉唐盛世的开放之路,就这样被时间凝固。

回顾古代河西走廊的开放史,大致有以下几个节点:汉武帝时期,以河西走廊为窗口,首次让东西方两大文明有了交流;隋炀帝重新打通河西走廊,并在张掖主办大型国际交流盛会;唐太宗则在河西走廊基础上向西开疆拓土,对周边国家恩威并施,营造了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唐玄宗时,异域多元文化通过河西进入内地,并大放异彩,但盛极而衰,河西丝路随之沉寂千年。

无论是汉、隋、还是唐,作为河西走廊 核心的凉州,都扮演了经济特区的角色。这里是国际交流的舞台,

是帝国伸向沙漠瀚海的桥头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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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郑骁锋,1975年生,浙江永康人,独立写作者。曾用网名菩提刀、江南药师。

  来源:今日头条 大地理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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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柴源 审核:王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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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门市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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