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孜尔石窟

孟楠 | 克孜尔壁画“回家”了!——图像和图像复原的力量

摘要: 《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书影继赵莉与荣新江先生主编的皇皇三巨册《龟兹石窟题记》由上海中西书局推出后,上海书画出版社又推出了赵莉主编的另外一部巨著《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上下册)。1984 年,我参加了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厅文物处和新疆大学共同组建的“龟兹学研究课题组”,对包括克孜尔在内的古代龟兹地区千佛洞石窟窟形、壁画进行了 ...





《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书影

继赵莉与荣新江先生主编的皇皇三巨册《龟兹石窟题记》由上海中西书局推出后,上海书画出版社又推出了赵莉主编的另外一部巨著《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上下册)。
1984 年,我参加了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厅文物处和新疆大学共同组建的“龟兹学研究课题组”,对包括克孜尔在内的古代龟兹地区千佛洞石窟窟形、壁画进行了录相、拍照,那时我才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克孜尔等石窟中精美绝伦的壁画,真正感受了“文化的震撼”!通过课题组几位老先生的介绍,才将在大学课堂中听到的老师介绍西方探险队如何将克孜尔等地壁画盗揭而去的场景与现实结合起来。身临其境,每当沉醉于克孜尔石窟那精美的壁画时,突然看到整幅壁画中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天窗”,思绪就会被拉回残酷的现实。一旁的老先生指着一个个“天窗”,表情凝重地介绍着,这里是德国的勒柯克、格伦威德尔揭走的,这是英国人、俄国人揭走的……语气中充满着悲愤与遗憾。在那一刻,我的心中顿时卷起了万丈巨澜!一整幅壁画,构成了完整的信息,如今却天各一方,不仅破坏了画面的美,而且连同附着于壁画中的完整信息也被肢解了。即使当时揭取壁画有万种说辞,但我们仍然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切肤之痛!
一部克孜尔石窟的历史,是一部古代工匠艺术创作的辉煌历史,同时也正如赵莉在本书中所说的,克孜尔石窟的历史也是一部伤心史。大自然对石窟及壁画的侵蚀固然可惜,但人为的破坏却更让人痛心!如今,该如何抚平我们心中的伤痛?这一历史的重任,落在了新疆龟兹研究院以赵莉为首的研究团队的肩上。从1998年开始,经过20 多年的艰辛努力,他们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将两巨册的《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呈现给世人。
自2000 年以来,国内学术界掀起了一个图像史研究的热潮。一些学者将历史分为文本的历史和图像的历史,提出要“图像入史”“以图证史”“以图补史”。但内地学者所开展的图像史研究,有相对有利的条件,如图像完整、图像信息较全等。相比之下,对于新疆地区图像史的研究而言,存在诸多困难。克孜尔石窟中的壁画,不仅遭受了千百年的大自然的侵蚀,导致许多壁画已残缺不全。况且还有人为的破坏和切割揭取,而被揭取的壁画辗转流失于许多国家和地区,甚至下落不明,这就更增加了克孜尔研究壁画复原和研究的难度。
文本的历史和图像的历史虽然表现形式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图像和文本同样都能够提供特定的历史信息。对于文本历史而言,某种程度上说,即使再多的文本信息,也无法完全复原人类既往的全貌。但历史学家并不因此而悲观,而是竭力搜寻更多的文本信息,以此努力补全历史的画卷。甲骨学、简牍学、吐鲁番文书学中对每一个字的释读,都显示出史学家们的努力和追求——将历史画卷中的残缺和空白一一填补,从而使人类能够尽可能地接近历史的真貌。文本历史的这一特点与图像历史的特点完全相同。即使一幅完整的图像,对于图像史学家来说,也要从其内容、时代、风格、材质等等各个方面进行探索分析,并给出合理的解读。一幅完整的图像解读尚且如此艰巨,何况是面对众多残缺的图像,更需要付出远非常人相比的巨大心血。
不可否认,克孜尔石窟及壁画虽然历经千年风霜和一些人为破坏,但今天却依然保存完好,这完全得益于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国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对克孜尔石窟及壁画的保护。几代学人和文物保护工作者为此付出了巨大心血。长期以来,以龟兹研究院为中心的一大批学者,对克孜尔石窟等进行调查、测量、修复、保护、研究,已经出版了一系列高质量的研究成果,这些都为克孜尔石窟壁画的复原和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克孜尔石窟第4窟左甬道外侧壁现状图及壁画复位图

对于克孜尔石窟壁画的复原和研究需要非常高的素养。除了国家和地方投入巨资予以支持这一基本前提外,它还要求研究者受过良好的历史学专业训练,有广博的佛教史、美术史、考古学等专业知识,有持之以恒、甘愿坐冷板凳的毅力和信念。而赵莉以其20 多年心血凝聚而成的《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一书,证明了她完全具备了这样的学术素养和品质。
1998 年,新疆龟兹石窟研究所(今龟兹研究院)将“克孜尔文物流失研究”列为重点研究课题,以赵莉为首的研究团队开始了对包括壁画在内的流失文物调查。同年秋,经荣新江先生的介绍,德国柏林印度艺术博物馆(今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玛利安娜·雅尔狄兹访问了克孜尔石窟,与赵莉有了面对面的交流,并赠送了一套德国所藏的关于克孜尔研究壁画的黑白照片,这极大地鼓舞了赵莉为首的研究团队。此后,自2002 年至2016 年,赵莉等人先后赴德国、美国、日本、法国、俄罗斯、韩国等地调查核实以克孜尔石窟为中心的流失海外的新疆文物。20 多年弹指一挥间,赵莉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在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调查流失文物期间,作为母亲的她,为了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带着年幼的孩子奔波于柏林。她在拍摄文物照片时,孩子就在旁边玩,累了甚至就在博物馆的地板上睡着了。此情此景,令人动容!2020 年8 月,新疆大学邀请赵莉教授为历史学院“新芒论坛”作了题为“流失海外新疆文物调查——以克孜尔研究壁画复原研究为中心”的讲座,上百名师生无不为精彩的内容而感动,许多人都为赵莉教授那种为学术而献身的努力和毅力流下了眼泪。


克孜尔石窟第8窟,位于谷西区西端中层,是一个纵券顶中心柱窟。主室正壁开龛,龛内塑像无存。左右侧壁各绘一栏大型因缘佛传图,每栏三铺。右侧壁壁画有一部分被揭取。


克孜尔石窟第8窟被揭取壁画平面示意图


克孜尔石窟第8窟主室右侧壁壁面现状


1906年德国第三次探险队拍摄的克孜尔石窟第8窟主室右侧壁壁画照片


克孜尔石窟第8窟主室右侧壁被揭取的壁画,现收藏于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克孜尔石窟第8窟主室右侧壁壁面复原

将流失于德国、美国、日本、法国、俄罗斯、韩国等地的克孜尔研究壁画拍摄成照片带回,已经是极为艰辛的一项工作。而将拍摄带回的照片分类整理,并且根据相关记录,与目前克孜尔石窟的每一个洞窟一一对应起来复原,则更是一件极具挑战的工作。它需要深厚的学术素养、顽强的毅力,还有耐心与细致。要像绣花一样,仔细将每一幅照片,对应到相应洞窟的相应位置。经过无数次思考、调整、重置,最终使我们看到了《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一书中那样完美的复原,充分显示了图像与图像复原的力量。几多艰辛,谁解其中味
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有着重大的学术价值。荣新江先生曾指出,中外学者长期对流失海外的克孜尔石窟壁画不能复原,“这一情况,严重影响着克孜尔石窟壁画的研究,也阻碍着与之相关的龟兹佛教史、龟兹美术史等许多问题的深入展开”。而《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一书的出版,将会极大改变这一局面。就本书目前已经复原的壁画情况看,它已经对有关学术研究和学术争议带来了新的材料。如在现存的克孜尔壁画中,有一些龟兹供养人像,但这样的个案资料仍然缺乏。而在复原的壁画中,有许多龟兹供养人像,这就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资料。对于我们研究古代龟兹人的服饰、生活、信仰、习俗等,都是极为珍贵的图像史料。再比如,克孜尔第38窟的“天宫伎乐图”中有关“唢呐”问题的争议,就是一例反映克孜尔石窟壁画图像与复原重要性的最好例证。我们今天看到的这幅壁画中有一件乐器呈唢呐状,因此,在20 世纪80 年代以来被一些学者认为是唢呐,并以此作为唢呐至少在公元3-4 世纪时就已经在西域出现的证据,从而否定了此前认为的中国明代时才有了关于唢呐的明确记载的观点。虽然有学者对此表示怀疑,但是38 窟的图像似乎坐实了该乐器就是“唢呐”的观点。著名的龟兹学专家霍旭初曾经反复实地考察38 窟,并向多位中外学者请教,但均无定论。1998 年秋,德国柏林印度艺术博物馆(今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玛利安娜·雅尔狄兹访问克孜尔石窟之后,赠送了一套德国所藏的关于克孜尔研究壁画的黑白照片。这些照片中,其中就有一幅为克孜尔38 窟的“天宫伎乐图”。霍旭初先生据此连发两文《克孜尔“唢呐”的真相》(《新疆艺术》1999 年第6 期)及《克孜尔“唢呐”的真相——兼谈研究龟兹乐资料上应注意的几个问题》(《中国音乐》2001 年第1 期),就是利用德国提供的照片与现存38 窟壁画进行对比,明确指出,所谓的克孜尔第38 窟“天宫伎乐图”中的“唢呐”,其实是今人在原壁画筚篥管的尾部补画上的喇叭口,由此被一些学者误认为是唢呐,并导致20 世纪80 年代以来的一桩学术公案。如今,我们在《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一书上册第135 页,可以看到非常清晰的1906年德国第三次探险队拍摄的“天宫伎乐图”(局部)的黑白照片,以及现存的38 窟同样位置的“天宫伎乐图”(局部)的彩色照片。两相对照,真相大白!
古人有言,学术乃天下之公器。个人的学术研究固然是心血的积淀,但如果据此而将原始资料视为“私有”,则未免有失大度。将千辛万苦搜寻而来的流失海外的克孜尔壁画资料,以复原的形式公之于世,使之成为天下之公器,对于学术的发展极为有利。《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一书的主编赵莉与上海书画出版社的领导、编辑通力合作,将这样一部学术性强、编纂体例科学、装帧美观大气的精品呈现给读者,也充分体现了学术乃天下之公气的精神。《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一书的编纂体例极为科学、清晰。除开篇的序言及赵莉等中外学者关于克孜尔石窟流失壁画情况介绍外,正文对每一个洞窟,都是先用一页篇幅介绍该窟的位置、形制、壁画与塑像残存情况,然后依次用高清彩色照片介绍该窟主要情况,该窟平面图及被揭取壁画示意图,该窟现存壁画状况、被揭取壁画的位置及尺寸大小、被揭取壁画现收藏地及编号,该窟各处被揭取壁画复原后的情况。通过对壁画整体和局部的对照、复原,使流失分散于数个国家和地区的克孜尔壁画“用数码技术的方式‘回家’”(荣新江先生语),世人得以窥见较为完整的克孜尔壁画全貌,对学人而言,真可谓功德无量!《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也将因此成为关于克孜尔壁画复原与研究的最权威作品,为今后学术研究提供了一个科学的标准的学术文本。
书后所附的几个附表,也极有学术价值。这些附表包括:附表1“海内外机构与私人收藏克孜尔石窟壁画统计表”,统计了美国、匈牙利、德国、俄罗斯、法国、韩国、日本、英国、中国共25 家机构和个人所收藏的克孜尔石窟壁画;附表2“克孜尔石窟揭取壁画统计表”,将被揭取的壁画按窟号、位置、尺寸、题材内容、原收藏地、馆藏编号、现收藏地、馆藏编号、备注等分别表列;附表3“中德窟名对照表”,将现行克孜尔石窟的编号与德国探险队所拟名称、汉译名称进行对照;附表4“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遗失的克孜尔石窟壁画一览表”则把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遗失的克孜尔石窟壁画按照德藏编号、尺寸、德语窟号、现行编号、壁画位置、题材内容、展出情况、出版情况、哪一个德国探险队揭取等情况表列。这些附表都是正文的必要补充,为今后学者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和线索。
我们常说“术业有专攻”,作为学者对专业的研究固然精深,但如何将学者的专业研究成果转化为图书的“语言”,则需要图书编辑人员高超的专业技术来实现。从《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一书的出版情况看,上海书画出版社的编辑人员在与主编赵莉充分沟通、交流之下,很好地理解了主编的意愿和学术理念,最终将这部学术精品呈现给大家,这样的工作模式也是学者与出版社及编辑人员合作的典范。克孜尔石窟曾经有过这样的伤心史。但《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一书的出版,一定程度上抚慰了学人受伤的心灵。这部书所显示的图像与图像复原的力量,也将激励后学将克孜尔石窟的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潮。


力士与耶舍
位置:第4窟左甬道外侧壁(中部)
收藏地:俄罗斯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 馆藏编号 BDce-856(IB 9045)
尺寸:114.00cm×69.00cm


龟兹供养人 
位置:第8窟右甬道外侧壁
收藏地: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III 8691 
尺寸:154.00cm×169.00cm


天人及比丘(因缘佛传图局部)
位置:第224窟主室右侧壁(下栏第三、四铺之间)
收藏地: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1929.8.325.5
尺寸:85.10cm×76.20cm


天人及婆罗门(因缘佛传图局部)
位置:第224窟主室右侧壁(上栏第二、三铺之间)
收藏地: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III 9189
尺寸:75.00cm×50.00cm


天人头部(因缘佛传图局部)
位置:第224窟主室右侧壁(上栏第三铺)
收藏地: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49.23.3
尺寸:26.10cm×45.60cm


因缘佛传图“弥勒授记”(局部)
位置:第224窟主室右侧壁(上栏第四铺)
收藏地:法国集美博物馆 馆藏编号MA 4804
尺寸:30.00cm×30.00cm


龟兹供养人 (壁画遗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位置:第8窟左甬道外侧壁
收藏地:原藏德国柏林民族博物馆 馆藏编号IB 8424
尺寸:165.00cm×190.00cm


龟兹供养人(格伦威德尔绘)
位置:第8窟左甬道外侧壁
收藏地:原藏德国柏林民族博物馆彩绘 编号BP 1153


伎乐天人
位置:第129窟主室穹窿顶
收藏地: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III 9277
尺寸:148.00cm(直径)


佛传故事“善爱乾闼婆王皈依”
位置:第171窟后甬道右端壁
收藏地: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III 8420
尺寸:233.00cm×129.00cm


佛传故事“八王争分舍利”
位置:第8窟后室前壁
收藏地: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III 8423
尺寸:223.00cm×298.00cm


因缘佛传图
位置:第178窟主室右侧壁(下栏第一、二铺)
收藏地: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III 8725a(2)
尺寸:69.00cm×111.00cm


菱格本生故事及因缘故事“须摩提女请佛”
位置:第178窟主室右侧券腹及中脊
收藏地: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III 8449
尺寸:173.50cm×220.00cm


【特别说明】
孟楠.克孜尔壁画“回家”了!——图像和图像复原的力量[N],中华读书报,2021-11-3(013).



分类: 中文 遗产点 克孜尔石窟
关键词:

作者:孟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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