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积山石窟
麦积山,长眠着一位古代皇后(下)

长安,皇城。
文帝元宝炬和柔然公主之间,也在不温不火中静静度过。
柔然公主大统四年(538年)正月来到长安被立为皇后,大统六年(540年)怀孕。
这说明,文帝在柔然公主被封为皇后之后的一、二年间,很少来往于后宫,夫妻情感淡漠。
天有不测风云!
柔然公主怀孕将产时,就有点疑神疑鬼,居住在瑶华殿,听见有狗吠声,但是别人都听不见;有时看见一个妇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来到宫殿,就问身边的人:“此为何人?”但是身边的医巫、侍女等都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史籍记录是真的,可能柔然公主患上了产前抑郁综合症。
540年初春,柔然公主生产,“产讫而崩”,可能出大出血之类的病症,当时的医疗技术是无法控制此类病患。
柔然公主14岁立为皇后,16岁难产而亡,被安葬于少陵原(西安城东南方向)。
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幸的事件。
消息传到了柔然王庭。
可能是这个时候或之前东魏在柔然做了一些工作,总之柔然和东魏关系略好。所以在听到柔然公主去世的消息后,就立即聚集兵马,对西魏展开军事攻击,理由是:“为悼后(柔然公主号为悼后)之故(去世)兴此役”,并言悼后之故是乙弗氏操纵的原因。
这实在是一个很牵强的理由,直接说就是明打明的“碰瓷”。
当时的环境,一个千里之外的废后怎么可能会操纵宫廷中的事情?
但柔然没有给西魏任何解释的时间,直接出兵攻击。西魏本来就国力衰落,军事部署都面对东魏,根本无力抗衡。
柔然前锋部队已经到达夏州(陕西北部),不久就可攻击到长安。
魏文帝长叹一声:“岂有百万之众为一女子举也”,遂令中常侍曹宠持诏书到秦州,让乙弗氏自尽。
国力柔弱,竟然让一个无辜的女人送死,以抵抗柔然铁骑,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诏书很快被送到秦州,使者曹宠直接到寺院宣读了诏书。
乙弗氏听到诏书,犹如晴天霹雳,自己远离长安,一心念佛,不想竟然无缘无故被牵扯进了战争纠纷当中。
但诏书在此,敌兵压境,不日将抵达长安,根本就没有时间申辩、诉冤。晚一天,柔然部队就可以推进百余公里,离长安更近一步。
乙弗氏遂挥泪对曹宠 说:“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
乙弗氏放不下自己的孩子,自尽前,让人把武都王元戊叫到跟前,与孩子诀别,同时也给皇太子元钦带了些话。
我们无法知道当时乙弗氏具体给孩子们说了些什么,也不忍心推测。
“辞皆凄怆,因恸哭久之。侍御咸垂涕失声,莫能仰视”,这是当时的场景。
乙弗氏忽然想到,自己离去之后,这些身边的侍女也没有了安身之处,将何去何从?
她环顾了一下身边的侍女们,缓缓说:“有家者可回家庭,无家者在寺院落发可好”。
当时出家是一个极为普遍现象,且寺院生活有基本保障,远好于一般平民家庭,所以出家对这些侍女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在征得各自的同意后,乙弗氏“召僧设供,令侍婢数十人出家,手为落发”。
交代完这些后事,乙弗氏“乃入室,引被(被子)自覆而崩”。
此年,乙弗氏三十一岁。
远在长安的元宝炬此时也定然是五内如焚!
柔然举兵入侵,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废后的死亡就退兵,其实十余万兵马出动,本就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这只是一个出兵的由头而已。在乙弗氏去世后,西魏可定以钱财、布帛等向柔然进贡,以换取和平。
这些进贡的情况在史书中都没有写,毕竟这是屈辱的事情,也是不能摆明的事情。
乙弗氏去世后,“凿麦积崖为龛而葬,后号寂陵”。根据考察,这个墓葬就是现编号第43窟。
整个墓室的外观是一个三间四柱的建筑形象,之后是一个穹隆形的享堂,在享堂之后有一个纵长方形的空间,是放置棺木的位置。
两个皇后,一个安葬于长安少陵原,一个安葬在秦州麦积山。
我们对比一下两个皇后去世的场景:乙弗氏的十分详尽、悲切、感人泪下,史官不惜笔墨,令人长叹。但是柔然公主的去世却很简单,仅仅是“产迄而崩”。
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柔然公主的死——死了就死了!
史官的笔墨也可以看出当时社会对两个皇后的态度。
另外,按照当时的规制,皇帝和皇后需要合葬在一起。但是当皇后先去世,需要先在别处安葬,不能先占据皇帝的梓宫(墓室),等皇帝去世后再合葬在一起。
魏文帝在自己的墓室(位于今陕西富平县东留古乡何家村东北)营造好以后,手书了一道诏书,内容是等自己去世后把乙弗氏和自己合葬在一起,一同配飨祭祀。
在两个皇后故事中,各自有一个类似于传说性质的记录;当乙弗氏的棺木将要进入到墓室中时,“有二丛云先入龛中,顷之一灭一出”。而文帝去世时,需要将柔然公主的棺木迁葬到皇帝的墓中,但是过程中柔然公主的棺木先到了墓地,正在途中的运送文帝棺木的灵车突然“轨折不进”,就是车轮出现了故障,再推不动了。
真实?传说?故事?演绎?
对此,我们是否可以做如下解读:
乙弗氏的棺木进入墓室前,两朵云一起先飘进入了墓室,然后一灭一出。是否可以理解为魏文帝携手送了自己钟爱的妻子最后一程?让妻子安然在墓中安息!自己返回长安?
而在和柔然公主合葬的途中,文帝的灵车“轨折不进”,是否可以理解为文帝至死不愿意和柔然公主葬在一起?
这些传说性质的语句好像不是传说!是文帝当时真实的内心反映。
我们此刻实在是佩服当时的史官将人物内心的状态用隐晦的传说表现出来,留下了令人感叹的伏笔。
细读史书,才能感受到历史背后的真实故事,才能感受到当时的跌宕起伏。
不知道有多少人读懂了这段传说,有多少人理解魏文帝和乙弗氏。
现在魏文帝的永陵寂寂地躺在平静的黄土之中,我们希望永远不要发掘这座陵墓。恩爱也好,憎恨也罢,都让他们在黄土之下静静安息,不去惊扰他们。
乙弗氏去世后,安葬在麦积山。根据现在的考察,按照当时墓葬的规制,在享堂位置,当时应该有墓主人的“容像”,也就是遗像。
这在北朝的墓葬中是一个普遍现象,都是有墓主人的画像。在43窟,通过对现场的考察,当时应该是泥质的塑像。
可惜当时的容像已经不存,现存塑像都是五代、宋时期重修。西魏文帝去世时,将乙弗氏棺椁迁到陕西富平的永陵。迁葬时,外室的一些塑像之类的肯定是受到了破坏,我们无法得知当时这位贤淑皇后的仪容。
而当时被乙弗氏落发的数十位侍女,自然就成为了乙弗氏的守墓人,不过此时他们都是比丘尼了。
这些女尼在西魏后期也就成为了麦积山石窟寺院中最主要的供养力量。
这些女尼每天都在乙弗氏的塑像前跪拜、焚香。
这些女尼也开窟造像,在造像时,就请工匠以乙弗氏的形象塑造佛像。
44窟和43窟在同一层栈道上,该窟由于受到地震坍塌影响,仅存后壁的一佛二菩萨和东壁的一身弟子。
正龛的佛像极具女性化特点,面相饱满温润,头微微下低,慈眉善目,有淡淡的笑意。与之面对,似乎是面对慈母。
这种女性化的佛像在全国极为罕见,在麦积山石窟也仅仅在西魏时期出现,之前的北魏和之后的北周都没有出现。
据此,我们有理由将这个佛像和乙弗氏联系起来,就应该是工匠按照乙弗氏的容像而塑造的。
同时期的20窟、102窟都具有这种特点,另外135窟的石雕佛像和库藏的一件佛头像,都是此类作品。
在当时此类作品应该是更多,我们现在称这种明显有女性化的西魏时期佛造像为“乙弗氏样式”。
应该都是当时落发的女尼所供养的。
在20窟,我们发现了一个题记“侍者伏女供养”。
这个伏女,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从天水民间征招来的侍女,她的家乡就在天水市秦安县安伏乡。
这个洞窟内,应该还有其他题记,都是那些侍女供养的,可惜都已经漫漶不清了,我们已经无法得知那些侍女都来自哪里。
北周之后,这种女性化的佛像再没有出现。
建德三年(574年)下令灭佛,僧尼全部还俗。这些女尼也自然都还俗,嫁为人妇。
乙弗氏在麦积山的故事,也就在这时停止了。
千百年之后,我们都在欣赏着这些造像的温婉女性之美,但是有多少人读懂了这些精美的造像之后朝局动荡、铁马金戈、夫妻泪眼、骨肉分离,有多少人听到了魏文帝无奈的长叹和乙弗氏悲切的哭泣。
拓展知识
柔然国
柔然,是公元四世纪后期至六世纪中叶,在蒙古草原上继匈奴、鲜卑等之后崛起的部落制汗国。
当时中原正经历东晋十六国后期、南北朝纷争对峙。四世纪后期至六世纪三十年代中期,柔然与北魏和南朝形成了长期的并立。
北朝的碑志、杂曲中,往往泛称之为“匈奴”、“鬼方”"、“凶奴”、“猃狁”、“北虏”、“北狄”等。在《北史》和《魏书》中称为“蠕蠕”。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认为柔然打仗只靠武力,不用计谋,败多胜少,所以嘲讽他们是不会思考的虫子,并下令全国军民对柔然侮辱性的改称"蠕蠕"。北魏后期柔然以“茹茹”作为自称或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