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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掘哈拉帕(之十六)

摘要: 有人抱怨我是标题党,题目是《发掘哈拉帕》,可是发掘的遗迹遗物根本不介绍,一天到晚只在工地上绕来绕去,瞎扯些保安、警察、民工、司机等与发掘不相干的事,要不就是些吃吃喝喝,到处游玩的事,好像是出去旅游的!能不能进入正题,说说遗迹遗物,挖到什么,有什么收获?说这话的人首先祝贺你眼光毒辣思想犀利和一针见血;然后再给你普及一下考古界的规矩 ...


有人抱怨我是标题党,题目是《发掘哈拉帕》,可是发掘的遗迹遗物根本不介绍,一天到晚只在工地上绕来绕去,瞎扯些保安、警察、民工、司机等与发掘不相干的事,要不就是些吃吃喝喝,到处游玩的事,好像是出去旅游的!能不能进入正题,说说遗迹遗物,挖到什么,有什么收获?说这话的人首先祝贺你眼光毒辣思想犀利和一针见血;然后再给你普及一下考古界的规矩。考古界有个不成文行业(请允许我使用行业而不是黑帮这个词)规定:考古不藏古,挖古不晒古。也就是说做田野考古的不能搞收藏;做田野发掘时不能晒发掘出来文物遗迹,尤其是在出版报告前。前者涉及到法律,后者涉及到职业道德和专业伦理。不过鉴于我写博客的需要,再加上领队的特权,有时也就假装不经意地用几张工地和出土文物的图片,连汤带水的水教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算了。我等于受到纵容,那就主要谈人,通过人可以窥见发掘的某些过程和环节。考古学研究讲究透物见人,现在我们反过来,摘几段工地日记。


遗迹遗物初现,这是发掘者最兴奋的时候,因为不知道会有什么好东西出来。


慢慢清理,将其全部暴露,然后绘图、照相、记录,这是发掘三要素,也是和盗墓贼的根本区别。


发掘工具因土质和各地使用工具的习俗而不尽相同,在我们工地,只用铁锹、短锄和手铲,碰巧的是这三者都在同一画面里。

今天是一九的第四天,国内正值天寒地冻,而南亚由于离太阳更近,冬日的暖阳毫无遮碍地照耀在每一寸土地之上,正是日居月诸,照临下土,虽有薄寒,却无料峭。射在脸上的阳光毫无霸凌只有温存,听着莎拉·布莱曼的《冬日暖阳》,感谢大日如来!

中国北方人习惯冬天晒太阳,在墙根下一字排开,巴基斯坦也一样,性相近,习相远。时值上午休息时,民工都跑到我们的沙包墙下晒太阳,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白居易的诗好就好在说的全是大实话!

仍然是性相近,习相远,南亚次大陆的人们不像我们只是默默享受这种温暖的赐予,而是要有回应,要互动,载歌载舞,感恩戴德,就像电影中所看到的,音乐有了,舞蹈出现了,宗教产生了。巴基斯坦真是个歌舞的国度,仅仅休息十分钟时间,民工和卫兵联手上演一出大戏,卫兵跳舞,民工把塑料水桶扣过来,便是一件打击乐器,载歌载舞,一首爱情曲,十分哈拉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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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手铲能考古,放下钢枪会跳舞。不闻霞裳羽衣曲,动地依然扣鼙鼓。三千里地风不同,古今只隔一尺土。


我们的司机,白天不开车时没事干,于是就在工地上捡柴生火,供大家取暖;或用哈拉帕的烤炙方法为我们烤土豆。


显然时间太久远,哈拉帕的烤法他都忘了,烤出来的土豆一半生的,一半熟的。好在我们吃的是他的盛情和热情。


巴基斯坦的公路就是一个大舞台,每天上演的不是马戏,就是杂技。


挂票在巴基斯坦就太普通了,不知道掉下来的话是算司机的还是算自己的。

这种场景虽然很耽误行程,但画面感还是非常强的。

终于有一天我们成了公路舞台上的演员。我们的只有一个老婆的司机这两天很嗨,我不知道是嗑药的缘故,还是因为快结束要回家了而高兴,反正总是放一些节奏感很强的歌,而且把音量开的很大,还动不动在车内喷些香水,搞得跟要干什么似的。开车很猛,总是做一些危险动作,经常抄近路横穿马路!在《发掘哈拉帕》之六中我说过:“每天从工地返回住宅时必须要横穿过这条大路,这是我们神经最紧张的时候。似乎整个塔克西拉都没有红绿灯,碰上周日,你根本分不清哪是集市哪是马路!所以我们必须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伺机钻空横穿马路,跟那些被打扮的花花绿绿像怪兽一样的重卡抢路,感觉比对付塔利班还没有胜算!”今天我的话终于被验证了,司机的兴奋也终于有回报了。本来我们一出门朝西走200米左右在拐到大干道的对面去,但我们司机今天胆子格外大,仅在出门不到50米的地方非要拐弯,而且要弯道超车,结果在拐弯时被对面驶来的直行车撞在后轮子上,把拐弯车撞成直行车了!坐在最后排的李曼和吴文玉两个人的头撞在一起,两人均抱着头,后面人都惊呼起来:“李曼”!“吴文玉”!我坐在第一排,撞车时没什么感觉,但听到惊呼,仿佛我被撞到头了,顿时天旋地转,魂飞魄散!这将如何交代!!所幸,撞我们的只是一辆跑出租的小奥拓,而不是装扮成花花绿绿怪兽般的重卡;所幸,也只是她俩的头相互碰撞,过了一会儿,疼痛就消失了。巴基斯坦没有酒驾,但有药驾,东西不同,结果是一样的。



这是撞我们的小奥拓。舍身取义,车坏了,但理在人家。我们的司机为我们开车所挣的三分之一的钱,估计要赔在这儿。


我们的车只是后轮上的塑料片被撞坏。



我们工地周边有三家农舍,距离都不到一百米,这家是其中之一。男主人去年给我们当民工,今年却没能来。前一阵他的胳臂被拖拉机皮带轮卷了,严重受伤,无钱治愈,只能令其自然愈合。我们凑了些钱给他,今天送去,虽然这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但人生有情,慈悲为怀,这应该是我们的生存方式。


他家一共三间屋,正对着的是牛圈,牛圈的外墙是厨房,厨房右面是卧室,左面是客厅。


见我们来了,主人抱着孩子从“客厅”出来迎接我们。


我想给客厅拍张正面照,但找了半天,不知道哪儿是正面。


这就是客厅,只有三米见方。以前我对家徒四壁的理解是很穷,是一种修辞,但在这里是客观描述,意思就是家里只有四堵墙壁。除了中间的一堆火,这个客厅与正面的牛圈没有任何区别,真正是家徒四壁!白天全家五口人都在这间客厅待着。待着干吗?有个成语可能就是据此而产生的,叫“相依为命”,围着火堆互相依偎着,维持生命。


这是我们遗址上发掘出来的哈拉帕时代的窖穴H9。底部直径3.3米,深2.5米,底部和周壁抹以青胶泥,靠近底部的四周坑壁上分布着许多直径在10厘米左右的洞,疑为地表原来有木构设施,我们怀疑用于人类居住,应该叫pit dwelling或subterranean house。可是当时总觉得不可能,认为地方太小,人待着不宽敞不舒服。然而看过我们民工的家之后,我认为这个窖穴人类居住的好地方,不但安全舒适,且冬暖夏凉!我觉得甚至比他四壁漏风的“客厅”要好。

  


这是卧室的进门处,迎面是两张床。


进去之后,还是两张床,仍是家徒四壁!连孩子全家五口人,都睡在这间屋里。


这是厨房,露天的,巴基斯坦农村厨房都是露天的。有馕坑,一口锅或陶罐(熬菜煮肉用),然后几个铝盘。


这是厨房的全部家当。那个熬菜的陶罐如果放到我们发掘遗址上,那就是哈拉帕陶罐。


客厅与厨房之间有一口井,井很大,口径五米左右,深约十米。井上有一架旁遮普式的软带辘轳水车,不仅供人畜饮用,还用于浇地。水车的整个设计都是哈拉帕的智慧,只是换了材料。

全家五口,左边的夫妻俩和孩子,右边的是男方的父母。

沥沥细雨下了一整天,我们今天在雨中清理53号灰坑和李曼与于杨的探方的最后一层,因为明天就不来工地了。


沥沥的冬雨使遗址探方更显露出千年的阴冷和荒芜,而考古学家并不嫌弃,始终如一地热心以待。


但结果还是死气沉沉的冰冷与寂静。不过通过这十四个牛的下颌骨,我们可以想见曾经发生过的狂欢,吠陀人在这里椎牛祭祀,人神欢娱。两千年的时间距离在空间上只有两米深,可视可感,这是考古学家的福利。


将器物一件件完整而清晰地剔出来,去掉泥土,考古学术语称作“清理”。


平常没这么多人,考古不带群殴的,尤其是在清理的时候,今天由于抢工,我们才一拥而上。

灰坑底部一周埋有六个牛头和许多残破的陶器,灰坑底部和壁都敷了一层青膏泥,这应该是吠陀时期的灰坑。今天必须清理出来。

5点就天黑了,大家都打开手机的灯挑灯夜战,6:20才清理完整个灰坑。


清理完一般都要与坑合个影,留个纪念,有诗为证:枯藤老树巢昏鸦,冬雨难留日西斜。一灯如豆照千年,灰坑直抵哈拉帕。

所有的民工和保安工资已经发放完毕。他们完全可以回家,但他们看到我们一直在雨天抢工,结果他们也都一直陪着,帮着我们一起清理,我非常感动。虽然事情不大,但人心毕见!这种事在中国几乎已经绝迹。今天也是工资发放日,在中国考古工地每逢发工资时,总有扯不完的皮,对不完的账,吵不完的架,没有一根坚韧的神经是熬不过这个日子的。然而今天发放工资的小刘说没有一个人质疑过天数和钱数,他们甚至不数钱,拿了钱就走,小刘坚持要他们数都不数。


结束后跟民工和保安分别,很多人跟我拥抱告别。最后看到保安排成一列向我们敬礼送行,突然觉得眼眶发酸,喉头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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