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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黄金“镶嵌”的南海Ⅰ号:南宋时,这座城市就为外国人代加工金银奢侈品

摘要:   ▲南宋 金带流苏项链  广东阳江南海Ⅰ号出水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动脉影 摄    南海Ⅰ号,  迄今为止我国发现的保存最好的古代沉船,  也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繁盛的历史见证。  从1987年发现古船,  到2007年整体打捞,  2014年全面发掘保护,  再到2019年船舱内文物挖掘完毕,  “南海Ⅰ号”的水下考古工作  走过 ...

  南宋 金带流苏项链

  广东阳江南海号出水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动脉影 摄

  

  南海Ⅰ号,

  迄今为止我国发现的保存最好的古代沉船,

  也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繁盛的历史见证。

  从1987年发现古船,

  到2007年整体打捞,

  2014年全面发掘保护,

  再到2019年船舱内文物挖掘完毕,

  “南海Ⅰ号”的水下考古工作

  走过了漫长的道路。

  2020年5月5日,

  “201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揭晓,

  “南海Ⅰ号”,

  成为此次入围终评的唯一水下考古项目。

  截至2019年,

  沉船中出水文物精品达18万余件。

  其中有一批镶嵌宝石黄金首饰,

  非常奢华珍贵。

  本期推出的是,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李岩

  撰写的研究文章:

  南海Ⅰ号黄金奢侈品之镶嵌篇

  〔图 1〕青白釉印花双系罐底墨书

  (C10b ① : 0068)

  南宋淳熙年年间癸卯年,公元 1183 年

  南海Ⅰ号古船何时沉没?随着纪年瓷器的发掘出土〔图1〕,已经精确定位为南宋淳熙癸卯年(公元1183年);船载文物的生产时间、出货时间也随之大体确定,其历史价值、文化价值,以及作为考古标本的文物断代标型器价值,令学者深感震撼。

  各类出土(水)文物中,有一批镶嵌宝石黄金首饰,让我们得以窥探南宋时期人们审美与生活情趣的同时,也得以领略跨国界的艺术碰撞与融合,显得弥足珍贵。

  这批镶嵌宝石的黄金首饰包括项链、带銙和戒指三类。

项链

  镶嵌宝石的项链共三件:标本T0201②:84、T0201②:85、标本T0201②:84和T0301③:29。

项链1(标本T0201②:84)

  关于第一件镶嵌宝石项链的佩戴方式,笔者与考古报告的看法有所不同。以肉眼直观判断,该项链的佩戴方式应当是三条较粗的链条在前,即最显眼的位置;在请教朱岩石同学时,他启发了笔者:因为佩戴项链本身就有显示身份与财富的意味〔图2-1〕。而真正的证据在于带钩,带钩位于项链的后方,而反方向即为前方 ;根据首饰方面的专业人员介绍,由于该项链较重(总重量272.7克),后边的流苏和吊坠在佩戴时,除装饰作用外,还起到了以肩部为支点的平衡作用。巧合的是,当笔者带着这个问题回到家,发现妻子也有一条吊坠在后的项链,可见现代项链的设计依然有类似做法。

  〔图2-1〕项链 1 佩戴及摆放方式

  (T0201② : 84)

  确定了佩戴方式后,接着考察该项链的结构特点。项链由三链、两左右对称牌饰、五连扣环链、三流苏及坠饰组成,坠饰分别为二桃型坠饰和一桃形牌饰。

  前方的三条链子,从外形观察,内、外两条的制法相同,中间一条有所差异,但也有共同之处,即从链子与牌饰连接处的构件明显可见,三条链子的截面都呈十字形,此类呈十字形的链条在我国宋代及宋以前的发现中尚未见先例〔图2-10,图2-11〕。

  〔图 2 - 10〕

  项链 1 牌饰右背面两种编制链条的方法

  〔图 2 - 11〕 两种编制方法示意图

  (1 〜 5 为编制方法一,6 〜10 为编制方法二)

  每条链子的两端各焊接一个类似平顶帽子状构件,帽子顶部为环形〔图2-3〕,类似帽身部分为伞状薄片,一端焊接链条,并按照链条的十字形态修整为四瓣花朵的形态;另一端焊接圆环,以连接牌饰;其中中间的帽顶圆环也被修整呈近十字形。

  牌饰有两件,单件观察,呈犀角状,主体由薄片焊接成框架,两面填细珠构成的花纹及镶嵌宝石或珠子的浅直壁钵形底座;较宽的一端与链子相接,且有装饰性附件,遮挡连接构件;窄的一端与五连扣环链相连〔图2-2,图2-4〕。

  左侧牌饰较宽一端主体框架上焊接了四个小圆环,链子端部的环与之两两相列,中间贯穿一条金丝制成的闩,两端弯成螺旋状 ;从背面可见,正面一片金箔为遮蔽,将上述连接构件遮挡,仅露出闩两端的螺旋状 ;较窄的一端两侧焊接两圆环,中插入金箔卷成的轴,轴露出环处即将金箔压平,贴于圆环上,并以此轴连接五连扣环链一端的环(见图2-3);右牌饰则以带钩连接之(见图2-4)。

  〔图 2 - 2〕〔图 2 - 3〕〔图 2 - 4〕

  项链 1 牌饰左正面、左背面、右背面

  两牌饰正面的纹饰,用于遮蔽和装饰的一个附件,焊接于牌饰主体较宽的一端,形状为两个长边相对的梯形。其装饰纹样,位于下端的梯形中,上方为一行细珠子,其下为八个连续的等边三角形,每边由五粒细珠组成,两三角形内插进一个四粒细珠组成的菱形。细珠有脱落现象。位于上端的梯形中,排列了三个用于镶嵌的浅直壁钵形底座,周边填充细珠。左牌饰正面纹饰,可见由细珠组成的两完整的莲花,较大的为十二瓣,小的为十瓣(右牌饰正面较小的莲花花瓣完整) ;两莲花中央为用于镶嵌的浅直壁钵形底座,周边填满卷草纹。左、右背面的纹饰主要为细珠组成的卷草纹和边缘的装饰。

  此两件牌饰又与五连扣环链连接 :左边在首个扣环上焊接一较小的金丝挂环,套在左轴上 ;右边的带钩一端以金丝弯曲成环,套入右牌饰之轴,另一端成螺丝状,焊接在带钩的背面,带钩之片状部分,中央起脊,下端弯成弯钩,末端弯成四段波浪起伏状,并挂着五连扣环链一端的圆环。五连扣环链由 5 个等直径的圆环,加 4 个金条叠成的 “8”字形单节链子连接而成,每个单节链正面有一个由细金珠构成稍大的菱形和若干小菱形纹装饰。

  三流苏制法相同,每个单节用细金丝弯折成 “8” 字型,之后将其对折,形成瓜子形,将单节逐个头尾相连套在一起,形成双环套连链条。一端套入焊接形成的扣环内,另一端套入坠饰的环形钮内。坠饰中间为桃心牌饰,两侧为桃坠饰,形态基本一致。中间桃形者,整体为透露的片状,由金丝弯成外轮廓,然后在轮廓内以金丝均匀饰以卷草纹。其后在卷草纹上下两侧及桃形轮廓外焊以极细密金珠〔图2-7〕。

  两侧桃坠饰整体为球面体,中空;近似歪嘴形桃子实体,仅个头较小。由两条并列金丝弯成桃形骨架,球面以数量较多的细金珠组成,细珠有脱落现象。〔图 2-8〕。

  左:〔图 2 - 7〕项链 1 桃心牌饰

  右:〔图 2 - 8〕项链 1 桃坠饰

  从链子与牌饰连接处的正、反两面可见三链条的内、外两链遗留有明显的加工痕迹——类似切割修整痕〔图2-5,图2-6〕,其他加工痕迹主要见于带钩,其正面连接牌饰的部分两侧有切割痕,近轴处还有一道稍深的切割痕迹,背面可见明显锉痕等。

  〔图 2 - 5〕

  项链 1 牌饰左正面链条的加工痕迹

  〔图 2 - 6〕

  项链 1牌饰左背面中间链条锉痕和焊接痕迹

  在与其他有镶嵌物的标本对比时,还发现该项链的两个牌饰共计十个镶嵌位置中,所有的边缘都相当规整,以左牌饰为例,仅附件左边者有一处很小的磕碰痕迹〔图 2-9〕,没有呈现出镶嵌过宝石座上部边缘略内倾的状态。

  〔图 2 - 9〕

  项链 1 牌饰左正面五个镶嵌位置

项链 2(标本T0201 ② :85)

  该项链由两链、两左右对称牌饰、五连扣环链、三流苏及坠饰组成,坠饰分别为二石榴形坠饰、一桃心牌饰。其与前述的区别主要是项链部分由两条组成〔图3-1〕;牌饰左正面的莲花中,大的为十二瓣,小的为八瓣〔图3-2,图3-3〕;三个吊坠中,两侧为石榴形坠〔图3-4〕,中间为桃形〔图3-5〕,形象生动。

  〔图 3 - 1〕项链 2 佩戴方式

  (IT0201 ② : 85)

  左:〔图 3 - 2〕项链 2 牌饰左正面

  右:〔图 3 - 3〕项链 2 牌饰右背面

  左:〔图 3 - 4〕项链 2 左石榴坠

  右:〔图 3 - 5〕项链 2 桃心牌饰

  该项链加工痕迹较为明显,两脊状突起之间留有平行类似锉过的痕迹,导致脊状突起与痕迹所在位置光泽存在显著区别〔图3-6〕;镶嵌宝石的项链2同样有十个镶嵌的位置,但未见宝石或珍珠。镶嵌物底座情况与项链1类似〔图3-7〕,座的上边缘同样保持了未镶嵌过的样态。右背面的遮蔽金片上有数道刮痕〔图3-8〕。

  〔图 3 - 6〕〔图 3 - 7〕

  项链 2 左正链条加工痕、右牌饰背面加工痕迹

  〔图 3 - 8〕牌饰左正面镶嵌底座

  上述两件项链均出自于 T0201 探方的漆器内。

项链 3(标本T0301 ③ :29)

  此为残件。仅存一侧犀角形牌饰、五扣环链、流苏及三件吊坠,中者为桃、两侧为石榴。与前述两件项链最大的不同在于残留了三个镶嵌物 :牌饰正面遮蔽物的正面有三个镶嵌用的座,两侧应为菱形、中间为椭圆形,中、左两镶嵌的宝石尚存,右侧脱落 ;牌饰正面位于莲花中心有两个脱落的镶嵌底座,宝石脱落 ;中心的吊坠底面为金片,在金片上累丝,装饰卷草纹,中央有镶嵌宝石的底座,宝石尚存,心形吊坠的上方装饰了整体呈倒梯形的六片桃叶,桃叶对称分布,中间为一道卷草纹〔图 4〕。

  〔图 4〕项链 3 残件(T0301 ③ : 29)

  项链 3 的使用痕迹主要体现在镶嵌宝石的底座之上,该残件宝石脱落的底座有三,残留者三 ;无论脱落与残存的底座上壁边缘均可见到略内倾的状态,应为完成镶嵌工序所遗留的痕迹 ;各种变形的情形则应当是埋藏过程中自然力等因素作用的结果。

戒指

  镶嵌宝石的戒指出自于T0201探方(沉船左舷外侧)漆器内的有四件,其中一件镶嵌的是小金饼;除漆器盛放之外,其他可查找到图片的一件,共五件。漆器内有三件镶嵌宝石的戒指均为马镫形。

戒指1(标本T0201②:47)

  此件戒指为再次加工而成型者〔图5-1〕。戒圈为椭圆形,截面亦近圆形〔图5-2〕。戒面之背面可见戒圈与其焊接处形成层〔图5-3〕,分布于戒面背面的上半部。焊接层之上是原本镶嵌宝石的位置,平面呈长方形,四角被切为曲尺内凹,保留的原来四边包脚的残部〔图5-4〕。在原镶嵌位置之上,又加焊了呈略向外弧形四边,形成近正方形的座,与原镶嵌位置形成一周凹槽,四边中部焊接各一三角形包脚。

  左:〔图 5 - 1〕嵌宝石戒 1

  (T0201 ② : 47 )

  右:〔图 5 - 2〕嵌宝石戒 1 侧视

  左:〔图 5 - 3〕嵌宝石戒 1 后视

  右:〔图 5 - 4〕嵌宝石戒 1 镶嵌位置正视

  在戒环与戒面结合部,有锉痕,且锉穿原焊接残留的气泡,形成一个横8字形孔及一个小圆孔(见图5-1)。

戒指2(标本T0201②:63)

  戒圈呈椭圆形〔图6-1〕,两侧宽厚,中间窄薄,截面呈弧线三角形〔图6-2〕。戒圈顶部焊接长方形戒面,宝石镶嵌座被加工呈小于戒面的长方形,与戒面之间有一条凹槽,底座四边中部各焊接一个三角形包脚〔图6-4〕。

  戒圈两侧及戒面背面留有切割或锉痕,宝石镶嵌座及包脚上布满斜平行线状的锉痕 ;戒面背面有纵向分布的痕迹,疑似加工过程遗留〔图6-3〕。

  左:〔图 6 - 1〕嵌宝石戒 2

  (T0201 ② : 63)

  右:〔图 6 - 2〕嵌宝石戒 2 戒圈与戒面背面

  左:〔图 6 - 3〕嵌宝石戒 2 戒面后视

  右:〔图 6 - 4〕嵌宝石戒 2 镶嵌位置正视

戒指3(标本T0201②:49)

  戒身呈椭圆形〔图7-1〕,两侧宽厚,中间窄薄,截面呈弧形边三角形。戒面底部之戒圈与戒面背面两侧焊接处间,还存在一层不明显的垫,略呈圆弧,与戒圈内壁相连〔图7-3〕。戒圈顶部焊接六角形戒面做底〔图7-2〕,上焊接金箔制成的六角形镶嵌宝石之座,座与底之间有一周凹槽,座的六面均向内收束,并略有变形。六角上各焊接细长且末端较尖的包脚,其中两个脱落。沿戒面底部上边缘装饰一道金丝环绕,且加工出凸点状。此件戒指最为显著的特点是具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位于戒圈近戒面底座处,为杂乱的划痕,与锉痕的平行线状有明显的区别;且镶嵌宝石之座的壁显著内倾,并有些破损、变形(见图7-1,图7-2),均与前述项链及嵌宝石戒指1与2的镶嵌位置之边缘有别。

  〔图 7 - 1〕嵌宝石戒 3(T0201 ② : 49)

  左:〔图 7 - 2〕嵌宝石戒 3 镶嵌位置正视

  右:〔图 7 - 3〕嵌宝石戒 3 后视

戒指4(标本T0201②:78)

  戒圈为环形,截面近似菱形,内壁稍微凸起;戒面为削平外侧凸棱而成,近似椭圆形,以方形细金条围成圆形金饼底座焊于戒面上,沿此圆形金丝外缘,以四等分圆周的位置焊接了四个长条形包脚,包脚内倾,且焊接固定内嵌的小金饼;镶嵌底座周边焊以细金珠,组成环绕一周的八个小三角形状纹饰〔图8〕。在镶嵌金饼的底座周边,可减短平行线状加工痕迹。

  〔图 8〕镶金饼金戒

  (T0201 ② : 78)

  除上述四件之外,2004年水下调查时获得一枚镶嵌珍珠的戒指,该戒指为环形,共有八个镶嵌位置,残存了三颗珍珠,环形的上、下边缘中央各有一道绳索状纹饰〔图9-1〕,两镶嵌位置之间有一朵梅花〔图9-2〕。埋藏作用的痕迹主要表现在该枚戒指镶嵌珍珠脱落后,其镶嵌位边缘有所变形。

  左:〔图 9 - 1〕镶嵌珍珠戒指俯视

  南海 I 号 2004 年调查出水

  右:〔图 9 - 2〕镶嵌珍珠戒指之梅花图案

带銙

  带銙共得见七件标本,包括 T0201漆器中六件, T0401 ④探方出土一件。七件标本形制、尺寸与纹饰基本相同,呈两层台状上加镶嵌座结构〔图10〜图12〕。最下层平面均为长方形,长边两侧对穿四孔,中间为平面菱形,上为直口钵形的镶嵌用底座。下及中层均为一块金箔折制而成,边缘及两层之间焊接。镶嵌用底座(椭圆口) 由金箔卷制,其结合处焊接,并焊接在中层菱形台面的中央,借用菱形台面为底。

  纹饰主要分布在两层台上,下层沿长方形台面四边缘各饰以两道绳索状金丝。沿中层菱形台四周饰以绳索纹金丝,构成四个三角形,每个三角形内饰以绳索状金丝弯曲的卷草纹,两窄边处各以细金珠构成两个三角形,底及四周为素面〔图10 - 4〕。沿菱形台边饰以两道绳索状金丝,镶嵌用底座外以金珠铺成菱形纹,菱形台四立边上均焊有细密金珠。

  左:〔图 10 - 1〕带銙 1

  (T0201 ② : 57)

  右:〔图 10 - 2〕带銙 1 侧面

  左:〔图 10 - 3〕带銙 1 俯视

  右:〔图 10 - 4〕带銙 1 底部

  文中举例的三件标本分别代表了不同痕迹,其中带銙 1 菱形台面的绳索状金丝开焊翘起〔图 10 - 1〕,镶嵌座壁上边缘相当整齐,未见完成镶嵌工序的痕迹〔图 10 - 2,图 10 - 3〕。带銙 2 镶嵌座壁虽然开焊裂开,但上边缘相当整齐,未见完成镶嵌工序的痕迹〔图 11 - 1 〜图11 - 3〕。上述两件均为 T0201 漆器中出土,其他几件的痕迹与带銙 1 基本相同。带銙 3 则镶嵌座壁上边缘外侧留有一些凹痕,同时稍内凹,与完成镶嵌工序的特征相符合〔图 12 - 1 〜图 12 - 3〕。

  〔图 11 - 1〕〔图 11 - 2〕

  带跨 2(T0201 ② : 71)、带銙 2 侧面

  〔图 11 - 3〕带銙 2 俯视

  〔图 12 - 1〕〔图 12 - 2〕

  带銙 3(T0401 ④ : 24)、带銙 3 侧面

  〔图 12 - 3〕带銙 3 俯视

  痕迹与工序完成度的观察

  从上述各类有镶嵌物的首饰的痕迹观察,可见其工序的完成情况并不一致 :出土于 T0201 漆器中者,完成镶嵌工艺的仅仅一件,即镶嵌宝石戒指 3(标本 T0201 ② :49) ;其他则无论器类,均未完成该工序,而且有些器表还留有明显的锉痕,意味着表面处理工序也未完成。非漆器中的标本,则均完成了镶嵌工序,有些镶嵌物尚存留,但其表现出埋藏过程受到各种力量的作用,镶嵌座的壁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形。这种变形不仅在水下遗物中有所体现,即使是田野考古发掘所获得的镶嵌物脱落标本中也较为常见〔图 13〕。

  因此,可以说,南海Ⅰ 号所见此类黄金首饰的完工情况比较复杂,而T0201 探方之漆器更是因其内所盛放的大部分首饰工序未完成而令人瞩目。

  〔图 13〕

  宁夏出土西夏项饰

  镶嵌物脱落情况

产地与集散地

  以南海Ⅰ号沉船漆器中所盛放的带有镶嵌物的金首饰为代表,这些金器中,并未出现关于产地的文字信息,不过相关旁证是存在的。

  在这件盛放黄金制品的漆器中,不仅有项链等镶嵌宝石的首饰,还有其他种类的黄金制品。例如,带有戳印文字的金叶子,共两款,分别刻有明确的店铺名称〔图 16 〜图 18〕,其中一款甚至提及了店铺地址。根据浙江学者的研究,铭文 “霸南街东王助教□” 里提到的霸南街很可能就在杭州;另一款铭文为 “韩四郎”,此款金叶子虽未注明店铺地址,但同款铭文的金叶子发现有不少,其产地也在南宋时期的杭州。

  南海Ⅰ号出水的三百千克银铤中,也不乏提及店铺名称者,例如 “杭四二郎” 款银铤上铸铭文,不仅有中央右侧竖向 “杭四二郎”、左侧竖向 “重贰拾伍两” 铭文,正面四角由外向内纵向戳印的 “霸南街东” 更与 “霸南街东王助教□” 金叶子所书铺址相同。文献记载中,关于南宋时期杭州金银店铺的记载,较为集中地见于《梦粱录》:“……李博士桥邓家金银铺、汪家金纸铺,……” 这些金银店铺的产品除生产金银货币之外,亦有考古发现的“韩四郎” 制金钏〔图 19〕。

  由此可见,南海Ⅰ号带有镶嵌物的黄金首饰,很可能产自杭州的金银店铺,且这些店铺同时进行销售。

  〔图 16〕〔图 17〕〔图 18〕

  “霸南街东王助教□” 金叶子1细部(T0201 ② : 46)、

  “霸南街东王助教□” 金叶子2细部(T0201 ② : 45)、

  “韩四郎” 金叶子 1 细部(T0201 ② : 54)

  〔图 19〕“韩四郎” 金钏

  背面有“韩四郎”戳记

  南宋

  长 15.5 厘米,宽 1.7 厘米

  浙江余姚丰山前村出土

  余姚博物馆藏

艺术风格与融合

新月形项链

  本文所讨论的三件项链,可从两个方面解读其文化、艺术特点 :其一是从项链所见在南宋时期首饰类组合的情况 ;其次是其本身所展现的中、外艺术特色。

  关于首饰类组合,南海Ⅰ号所见镶嵌宝石的金项链在国内考古发现中属首见。过往国内南宋时期的墓葬材料中,浙江湖州三天门宋墓提供了很好的例证,金银首饰常见的组合为钗、耳饰、帔坠、钏、指环、戒指和银鱼形香囊。更重要的是,该墓亦有 “韩四郎” 款金叶子同出。

  南海Ⅰ号镶嵌宝石的项链,从其配件的造型以及纹饰的特点,也可看出一些不同国家的艺术风格或造型元素。明确了项链的佩戴方式之后,不难发现,项链两侧的牌饰与三条或两条与牌饰共同构成的造型实际上就是新月形的样式。

  

  珠宝中使用新月形或称为月牙状的造型,源头主要来自西亚地区,代表着神圣的月亮,在公元前 7 至前 8 世纪传播到希腊。而在其发源地,这种造型经历了诸如波斯帝国等之后的各个时期,至公元 9 至 13 世纪,新月形的造型,仍然被广泛地应用于各类金银首饰中;此类造型发现于中国者也有一定的数量,最早的可能是甘肃马家塬所见者,此后北魏至元代断续有所出土。此类项链的造型,是南宋的中国工匠对此类饰物的理解和改造,即从类型学角度而言,三重者,牌饰及三条链子构成了南宋时期中国艺术家和工匠对新月形首饰组合的理解及再创造。至于工艺中两条的制作方法,特别是桃、石榴的成型技术也可谓美观生动、巧夺天工,为此前所未见。

伊斯兰风格

  南海Ⅰ号所见带銙,亦非中国同类器物的样式。公元 12 至 13 世纪大伊朗地区出土的同类配件底层为覆斗状,底边边缘有四个穿孔,上面中央有近似圆台形的宝石镶嵌座,并焊接了数个包脚,纹饰为藤蔓状〔图 20〕。比照南海Ⅰ号者,圆台形的宝石镶嵌座未见包脚,纹饰和底层的形态有所差异,但总体特征还是模仿大伊朗地区的同类配件之形态,按照今天常用的词汇形容,即为伊斯兰腰带配件之 “宋版”。

  〔图 20〕

  大伊朗地区腰带配件

  公元 12 〜 13 世纪

  南海Ⅰ号镶嵌金饼的戒指小金饼周围的细金珠三角纹,无论在三天门宋墓,还是大伊朗地区都比较流行〔图 21〕。此类技法及纹样发源于地中海东岸地区,并经历了古埃及、希腊、罗马、拜占庭以及伊斯兰化等不同时期,得以延续和传播。中国境内目前所见此类细金珠三角形纹样较早的考古资料为甘肃天水马家塬遗址所出土;从其他器物可知,至少在古希腊文明时期,进入中国西北,经历了此后各历史时期,延续至宋代。从其发源和传播的过程来看,南宋时的三角纹为中国和伊斯兰文化分布区域所共有。

  〔图 21〕

  大伊朗地区镶嵌戒指

  所用的切割宝石

  公元 10 世纪

  南海Ⅰ号之镶嵌宝石而未曾完工的戒指,从镶嵌座所见,可推断其宝石多为多面体形态。

  

  此类镶嵌宝石的戒指在两宋时期的中国并不是主要的样式,中国以宽面和钏形戒指为流行。反观伊朗地区,公元10世纪前后,镶嵌各种多面体的戒指相当流行,并有用于戒指镶嵌的完成切割的宝石出土〔图 22〕,与南海Ⅰ号三件戒指的宝石镶嵌座形态基本吻合。可见,这三件未镶嵌戒指应是具有较为明显的伊斯兰文化风格者。

  

  南海Ⅰ号所见之具有镶嵌物的黄金首饰中,某些配件的造型伊斯兰风格显著,宝石的镶嵌,特别是多面体宝石的形态,带銙的模仿等,都是伊斯兰文化较为显著的外在表现 ;而诸如卷草纹样、桃、石榴等造型则是中国元素 ;两者共有的元素是三角形细金珠纹样。在工艺技法方面,诸如细金珠的工艺在南宋时期,则是中国和伊斯兰地区共有的。

  

  笔者的结论是,南海Ⅰ号镶嵌宝石类的黄金首饰为两者艺术风格融合的代表,工艺上虽然源头西来,但经历了时间消化,可以视为中国传统。

  〔图 22〕大伊朗地区镶嵌宝石戒指

  公元 11 〜 12 世纪

奢侈品贸易与“供应链”

  出自于南海Ⅰ号考古发掘现场T0201探方的漆器中的文物,除上述带有镶嵌物的首饰之外,还有形制相同的耳环及条形金饰物等〔图14,图15〕。有些出在漆器中数量较多,有些在船上其他位置也有形制类似者出土,项链、带銙即为此种情况,表现出近似器形且数量较多(针对黄金首饰而言),其中相当部分应为销售用的商品。

  〔图 14〕南海 I 号漆器中的耳环

  〔图 15〕南海 I 号漆器中的条形金饰

  嵌宝石戒1(标本 T0201 ② :47) 属于较为罕见的情况,其再次加工是对黄金原料惜用的表现,从加工痕迹判断,仍然是未完工且具有商品属性的。另一件戒指,即 2004 年调查出水的嵌珍珠戒,则为个人随身物品。嵌珍珠戒为个人物品的理由是在目前南海Ⅰ 号出土水的戒指中,此造型者为仅见 ;嵌宝石戒 3 因其包脚及镶嵌座上部边缘的变形,导致宝石脱落,显然与本文所举嵌宝石戒指1 的情况类似,将使用过且残损的戒指作为非成品对待,同样展示了对原料的珍惜,并漆器中其他首饰一样,同为商品属性。也就是说,通过各方面的比较,确定了船上乘员随身物品及商品的不同。

  进行贵金属制品的贸易,或者半成品买卖,双方认可的衡具或衡制是必不可少的。船上出土的衡具有杆秤和天平两类(由于篇幅所限,虽为南宋时期杆秤、天平实物之首现,仅撮要述之)。

  

  贵金属商品交易,无论是金银货币还是作为首饰的奢侈品,天平和砝码都是必不可少的工具。南海Ⅰ号发现出土了一套收纳天平的木盒〔图 23 - 1〕,内残留天平构件。其他位置也出土了若干件天平构件〔图23 - 2,图 23 - 3〕,十二件砝码〔图 23 - 4〕,其中最轻的仅 0.12 克,此天平属于等臂天平。从等臂天平的原理可见,其称重最小值即与此砝码等重,按照宋代斤两的重量,一两约为现代 40 克,可见其精密程度。与船上的杆秤共同构成船货贸易所需的不同量程。

  据悉,沙特塞林古港发掘过一件铜砝码〔图 24〕。其形制与南海Ⅰ号所见完全一致,说明两地都使用相同的天平作为贵金属,包括奢侈品交易的衡具。可以说,南海Ⅰ号出土水的天平、砝码,与沙特塞林古港出土的大约同时期的砝码,为金银奢侈品贸易提供了强有力的佐证,也显示出此类贸易的成熟度。

  通过对文化元素、艺术风格的分析,对加工痕迹的考察以及对衡具具体情况的分析,笔者认为船上出土物品已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证据链,南海Ⅰ号所见带有镶嵌物的黄金首饰,有的以成品形式输出,也有的则以半成品输出到阿拉伯半岛或波斯湾地区,形成了黄金奢侈品制造与销售的 “供应链” 模式。

结语

  南海Ⅰ号沉船中的璀璨黄金文物,曾作为奢侈品销往海外。其艺术风格,将我们的目光带到了阿拉伯半岛及波斯湾地区,而两地融合的艺术品也为我们指出了南海Ⅰ号远航的目的地范围。这批奢侈品不仅有成品,还有半成品,且通过双方或多方认可的衡制、衡具,说明此类半成品加工贸易已经发展较为成熟。据此可以推测,半成品加工所形成的 “供应链”,其线路大体应是:杭州黄金奢侈加工——海商的船——阿拉伯半岛、海湾地区——大伊朗的宝石切割与镶嵌——黄金奢侈品成品销售。

  目前所见资料显示,杭州在南宋时期海外贸易的地位和作用有被低估的情况,这里曾经有设置市舶务过百年的历史,更为重要的是“乾淳之治”时期,行在所在之地临安,即有出自朝廷的关于海外贸易各种 “政策” ;同时,临安本地还具有百余家金银店铺,生产和销售各类金银货币、首饰等奢侈品 ;加之周边发达的手工业制作及商品集散地的存在,无不显示了它在当时中国海外贸易顶尖级都市不可取代的地位与作用,这里发往和影响世界的是中国皇帝的和平、平等贸易的政令、中国当时的 “金融街” 产品、中国制造的高端消费品(铜镜、漆器等)、奢侈品 .

  

  就金银奢侈品而言,杭州是 “供应链” 的中上游所在地;所有这些从南海Ⅰ号的金银器中均得以体现,这艘海贸商船所载船货,是船上社会为陆地社会向海洋延伸的具体体现,不仅有大量瓷器、铁器等日常用品,还有成品半成品的金银奢侈品,与陆地社会一样,形成了商品等级的金字塔形结构。

  

  同时,也提醒着考古工作者,未来在西亚、波斯湾等地的考古发掘与研究过程中,或许可以见到带有浓厚中国风格的奢侈品,其来源地可能是杭州,亦或是在 “供应链” 的连接下,共同完成的艺术品。

作者简介

李岩:1963年4月出生,北京大学考古学系硕士,毕业于1987年,就职于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职称,中国考古学会新石器专业委员会委员研究领域及学术专长为中国南方新石器、商周考古及水下考古科普。主要作品有《广东出土先秦青铜器》《解读南海I号—打捞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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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文博山西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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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海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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