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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寻觅中亚胡人的世界(五)消失的粟特人

摘要:   这是一系列的中亚宗教考古美术考察报告和游记,推荐给爱读书和关注中亚丝绸之路的你。主要针对一些最新的考察成果进行通识介绍,通过图文的形式我们一起阅读中亚的过去,回望现实的中国。现在国内这方面的研究热情高涨但缺少这些资料的介绍,学界内的知识结构和研究观点更新略慢,所以邵博士每次会拿出一些新鲜内容来进行分享,希望大家批评交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传播给有需要的人们。     今年9月份,9位宗

  这是一系列的中亚宗教考古美术考察报告和游记,推荐给爱读书和关注中亚丝绸之路的你。主要针对一些最新的考察成果进行通识介绍,通过图文的形式我们一起阅读中亚的过去,回望现实的中国。现在国内这方面的研究热情高涨但缺少这些资料的介绍,学界内的知识结构和研究观点更新略慢,所以邵博士每次会拿出一些新鲜内容来进行分享,希望大家批评交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传播给有需要的人们。

  

   今年9月份,9位宗教考古美术专业的硕博士一起组成乌兹别克考古美术考察团,对乌兹别克的从希腊化时期到伊斯兰帖木儿王朝的一系列古代遗址进行了实地考察,考察团从北向南数次穿越丛山峻岭和军事检查站,沿着古代玄奘的巡礼路线,抵达阿富汗与乌兹别克边境。以下为部分考察队员的笔记整理内容:

  

胡人与粟特人

   粟特和“胡”人这两个名词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一个印象稀薄的概念,但在大学高校里面考古学、美术史教科书上却会经常见到和被解释。无论哪个版本的书里面所记载的内容都会大同小异,在乌兹别克撒马尔罕为大本营的伊朗系民族粟特人,在隋唐时代活跃在东西贸易的干线上,粟特语也是当时国际商业的通用语言。

   从东端的古都长安到现在西端的阿富汗巴米扬,都存在粟特人的身影。隋唐时代的中国人基本都称呼粟特人为“胡”人,把粟特人所居住的绿洲都市前都用汉字来称呼,例如撒马尔干称为康国,布哈拉为安国,现在乌兹别克斯坦的首都塔什干称作为石国等。7世纪前半经过中亚去印度取经的玄奘,旅行到今天吉尔吉斯共和国开始称这一地域为粟特(窣利),此外现存的唐三彩中的高鼻深目大胡子的外国商旅人偶,基本也是粟特人的艺术表现。

  

唐朝中后期,中国对西域和粟特地区的控制已经力不从心。而被唐朝羁縻的粟特地区也在风气云涌的伊斯兰化浪潮中告别了自身的琐罗亚斯德信仰,曾频繁活跃在欧亚大陆上的粟特商人的身影也日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阿拉伯人和蒙古人的轮番上阵,城头变幻大王旗,出演了一幕幕精彩的故事,让后人渐渐忘记了粟特人的故事。

直到十四世纪,一代传奇帝王帖木儿(1336-1405)在分崩离析的蒙古帝国乱世中登上了世界历史的舞台,这位据说有着蒙古和突厥血统的君主几乎凭一己之力统一了整个中亚和西亚地区。已撒马尔罕为中心,再次建立了一个组织化、秩序化的世界,同时他也融合了城市商业、农耕文明和游牧民族的性格,让中亚再次繁荣起来。

(撒马尔罕的帖木儿陵墓建筑及其装饰)

   我们考察队再次走进这片古代粟特人的地区,会发现这些地区帖木儿建立的城市文明新秩序和粟特人的古代遗址废墟并存着,这种被遗弃的特殊景色,让人经常感受到历史的落差。我们或许能从现存的这些伊斯兰建筑中,想像之前古代粟特人的商业帝国和暴力争利的习性,因为这些现存的伊斯兰建筑也是集合了周边所有地区的人力物力,和粟特人一样,也代表着远行人返回自己家乡建设好自己家园的理想,同时也给从各国来的觐见者、商人带来财富和威容上的压力。

   一生热爱冒险的帖木儿在晚年,决定率大军在寒冷的冬季东征中国。因为当时亚洲并存的帝国无外乎这两个,而此时的中国正处于明朝鼎盛时期的成祖皇帝时期。两位君主都秉持着宽容的宗教态度,一些古代宗教甚至开始有了再次复兴的势头。

  

(撒马尔罕的帖木儿陵墓建筑空间及其内部装饰)

   不巧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帖木儿本意打毫无防范的明王朝个措手不及,但中亚山地的特大暴雪损耗掉了他最后的好运气。这位铁腕君主隐秘身体抱病事实出征,在东征途中不堪酷寒而病逝,群龙无首的军队也只好中途班师回到撒马尔罕,新帝国也再次瓦解,再无东征之意。或许瓜熟蒂落,大地才是最终的归宿。

   我们后人错过了两大传奇帝王对决的史诗故事,也给亚洲历史失去了重新书写的可能,人民也避免了战争祸害。这让人半信半疑的传说和现实灵验结合,让我们行走的脚步多了一些敬畏。

   我们一行人又陆续在撒马尔罕、布哈拉的博物馆和考古所见学,这些现代博物馆里面是学习的好地方。在撒马尔罕、布哈拉的一批文物激起了我巨大的兴趣,那就是几个纳骨器和陶甕出土的顶骨扁长的骷髅头。


这头骨是如此畸形,完全异于我们的生理骨骼和解剖常识,为何会出现如此鬼魅的头型,此刻站在古代粟特人康国的土地上,我立刻想到了玄奘在《大唐西域记》卷12中的“佉沙国”条:“佉沙国,周五千余里,……其俗生子,押头匾㔸,容貌粗陋文身绿睛而其文字,取则印度……"

   据部分现代研究者的观察,佉沙国的地望应该在中国新疆和巴基斯坦附近,考察团的大家都对干地地区有着深厚的体验和情怀,也曾涉足这些区域。这两个地区千里相隔,这会不会是佉沙国人迁徙到该地区,带来了此种习俗,或者说这两地区是同一类人、拥有相同信仰呢,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呢?我很想知道。

  

(瓦拉赫沙的粟特人壁画及其相关报告临摹品)

(瓦拉赫沙的粟特人壁画及其相关报告临摹品)

   从史书文字资料上来看古代新疆的部分人还在使用着印度的文字,而在粟特地区的壁画上也经常出现印度教的内容,这是很有意思的文化交流现象,究竟谁倾斜谁,还不清楚。

   能看到历史文字和事实相结合是如此的有趣,我作为一个绘画业者,感觉很满足。而在静谧的布哈拉老城,在这些巍峨的建筑废墟中,却感觉时间凝固了,不知道为什么。

——严梦阳博士生

在田野里寻找书中的记忆

我们这次访问乌兹别克,也是想多看看一些胡人——粟特人的美术和遗物,这是深刻影响中国北朝和隋唐时代物质文化生活的人群,也是构成组建我们古代文明的一部分。但现在的中亚古代城市遗址都是废弃的、荒凉的,没有多少人烟,这些古代遗址对于遗产保护也是个难题。

很多遗址保存现状并不好,出于地区经济因素考虑,没有被还田退耕已经很不错了。尽管这些遗址还在,基本荒芜一片。但在考察时,也研究人员的指引下,也能感受一下古代的气场,但从沉默的土地中解读过去人们的生活全貌的确很难。

我们的见学中收获了很多美好的景色和实地感悟,这些风景让我们知道旅行中阅读书籍的意义。我们在去遗址的路上周边散落着一些村庄,土路上还有很多毛驴车,当地人都晃悠悠的坐在驴车上,来来往往,大概和古代一样的出行方式。一些孩子都穿着整齐的校服,开心的上下学,这些情景都很温馨。

布哈拉的秋天阳光甚好,都市周围是一片的草原,这些景色很迷人,这些地景风貌和中国西北还不一样,这里更多的感觉像是游牧草原,农耕文化生活方式还没有完全改变地区面貌。远处都是忙碌的摘取棉花的人,他们都弓着腰,在太阳底下低头默默辛苦的工作。棉花用水量大,基本都靠着水源近的地方种植。还有很多牛羊和驴子,都散养在路边,一片一片的,牧人也在悠闲地享受着生活。

早晨坐着小汽车一路颠簸从布哈拉(Bukhara)到达了一个粟特人建立的城市派肯特(Poykent),这是一个发掘了很长时间的城市遗址,靠近泽拉夫尚河,但缺乏史料记载。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试点发掘到现在还在继续清理工作,2008年入选了世界遗产候补名单,2011年举办考古30年纪念,考古人员带我们考察整个遗址。

在遗址附近的博物馆里面,我们先对该遗址全貌进行了初步了解和考古学史探索。在展陈文物中看到了很多的粟特壁画,以及出土的唐朝葵花凤鸟衔绶纹铜镜和一些开元通宝铜钱,暗示了与当时唐王朝的物质交流,也印证了部分中文文献记载。

我们在乌兹别克博物馆里经常看到出土的中国铜镜,就像我们现在街头经常可以看到中国制造的商品一样。除此之外,但这个遗址里面没有太多的佛教因素,基本都是祆教为主的信仰,也有一些土俗信仰和其他宗教的些许痕迹。

派肯特遗址周围也有很多棵高大的桑树,这里看起来很多树木都生长了很长时间,这些桑树慢慢的生长,养育桑蚕,织补岁月。

  

  


这个遗址最初是1世纪左右形成一个小聚落,由于在古代东西方贸易中成为一个重要的中继点,后在4世纪左右发展成为一个重要的商业城市,形成了定居和种植经济作物的城市。遗址里面经过研究表明城市功能区规划规范,城墙和道路都发掘出来了,显示了当时的繁荣。

我围着遗址转了许久,也看到了古代运河支流的数次改道的痕迹,还有一些荒废的灌溉网和水田的遗迹。这些灌溉水道都很整洁,少有污染,这些遗迹表明了,水资源对于当地生活的重要性。

从崩塌的城墙和广阔的地面上散落的陶瓷器碎片上,也知道了当时粟特人的居住情况,被发掘的建筑遗迹中也有陶瓷玻璃手工工坊,虽然制作工艺差别很大,但在中亚地区做陶瓷和做玻璃的工坊往往合为一体。

玄奘630年左右到达布哈拉(捕喝国)的时候,记述的甚少,大概只是听闻国,并未亲访,对于该遗址也未做描述。该国风俗大概同其他胡人的国家类似,在那个时代都很繁荣,粟特人经营着纺织、玻璃、宝石等商业,链接着东西方贸易。

这个城市机能的中止大概是在伊斯兰化后、蒙古袭来之时,因为战争和暴力毁灭,城市荒废了。因为蒙古人的屠城政策,很多粟特人都逃走了,有些人一路东迁至阿富汗和中国;有些人改宗信仰,开始新的生活。

在这片废墟遗址上,周围都很安静,周围有几只白鹤一直飞舞,它们是在南迁吗?在蓝天和直白的阳光下,废墟中的我想到了2015年的秋天30岁的事情。 有时候一个人在古代废墟中努力的回忆一点事情,是很好的感觉,尤其是因为我是在追寻阿富汗巴米扬的过程中遇到了粟特。

2015年的秋季学期,我参加了段晴老师组织的《大唐西域记》读书班,作为一个旁听生,跟着大家上下课学习中获得很多知识。这些年段老师带领学生一直努力在学习解读各种死语言,从无到有,孜孜不倦。段老师带领师生们利用语言学中的“胡言”再次出发,校对以往从汉语出发对于《大唐西域记》的研究。在课上我们一起阅读大唐西域记的若干篇幅,还有研究粟特的马尔夏克等教授的著作,也看那些千变万化的死语言文字。

  

(2015年10月,段晴老师讲述粟特地区的情景)

   段晴老师给我们讲到了关于粟特地区的实地考察经历,希望可以在课堂上带入田野吹来的风,启迪大家的思维。面对这些图像和风情,我们都很羡慕,关于粟特人和玄奘西行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是异宗教相互认识的过程,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当时就想着去这些地区看看,但当时我连巴米扬也没有去过,肯定不会浪费精力去做这些事情。当时段老师要求我给大家做阿富汗的报告和文献解读,我也没做。有些事情终究难以遂人愿,虽然遗憾,这也是必然。

   可是人的一生最悲哀的就是,在自己一事无成的时候,遇见了想去奋斗一生的那个理想,在为其努力的时候,才知道代价有多大,却因为最初的誓言,一直不能回头。

   岁月一片静好中,那一年的30岁也过去了,什么也没做成,当时也不知道以后的岁月还能留下什么。那一年我看了很多中亚地区的粟特考古报告,因为巴米扬也是一个交通路形成的商业城市,也有大量的粟特文化痕迹。那些外文的资料都出版了很长时间,破旧的泛黄的书页都凝固着岁月和时间的摧残,每次翻书都感觉时间在手缝间流逝掉了。但是那些记忆深刻的书籍图像却一直在记忆中没有失去,反反复复在以后的生活学习出现更让人意外。

  

(2017年4月故宫阿富汗展览期间,再次跟随段老师观展学习)

   30岁的自己想着努力去多看看中亚的世界,安安静静的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那时候阿富汗和巴米扬是我学生时代研究的全部。尽管粟特人也曾经营过巴米扬,但是它们的关系还是若即若离,并不明确。

   在我完成巴米扬的梦想之后,我终于又到达了粟特地区,这次我看到了这些图像上的原物,也和一些考古学人再次一起看了这些考古报告,听了更多的当地学者的研究事情。听着他们混杂着乌兹别克语的俄语、英语,手舞足蹈的样子,有时候思绪很混杂,“胡”言乱语也好,一派“胡”说也好,这些和那些课堂上的时光都是很难忘的经历,也许过去的一切都有意义吧。

   在人生路和旅途中,我经常会想起那些课堂上的日子。学习、写作和阅读有时候虽然枯燥,却也是种下了种子,即使在干涸的土地上也会等待机会发芽生长。

——邵学成博士

  

邵学成博士感兴趣关注研究阿富汗和丝绸之路宗教考古美术,近期将会在阿富汗展览期间为大家介绍撰写相关的基础研究文章,写一些通俗易懂的中亚研究的书评文字。举办一些公益讲座和其他宣传活动,同时关于其他的展览介绍也在慢慢撰写。原创文章,欢迎约稿出版、投稿发表、沟通交流、赞助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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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严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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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邵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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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肯特Poyk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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